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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秦书 张浩文 2385 字 2023-10-08

春季是闲季,无论是小麦还是大烟,现在刚刚起身,它们伸出毛茸茸的嫩芽,密密麻麻地铺满田野,就像一张望不到边际的绿色毯子。这样娇嫩的苗芽是不需要侍弄的,冬季人们给它们施饱了肥,老天爷又给它们喂足了雪水,这阵子它们会自顾自地往上拔节。这样的季节村民们除了靠在寨墙下晒暖暖,谝闲传,就是到田埂上蹲守着,陪着自己的庄稼,给它们说说话,鼓鼓劲儿,看着它们一天一个样地给自己长大。

别人闲了周克文却忙了。去年秋末他只种了十几亩麦子做口粮,其余的百十亩地全部歇茬了,准备今年种棉花。现在二月了,正是棉花下种的季节。

棉花种子是周立功从西安搞回来的,周克文一见就很喜欢。这新品种一看就跟老种子不一样,籽儿饱满厚实,好像里面憋足了劲儿,就等着在土里伸胳膊蹬腿了。

这样的好种子当然要好土地匹配了。周克文留下的都是好地,是塬下的旱涝保收田。就这样的好地周克文也不敢大意,从这地一歇茬开始,他就不停顿地精心侍弄着它们,为棉花播种做准备。

侍弄土地周克文是老手了。去年秋末别人种大烟时周克文已经给空地施了一遍肥了,别人看着可惜,说给歇茬地上粪不是浪费吗秀才真是富得烧包了周克文笑那些人眼窝浅,他这么做是养地,是让地蓄力。秋末施的肥正赶上冬季的大雪,厚厚的积雪捂着肥料,让它充分发酵,然后随着融化的雪水细细渗进土壤里,把土地滋润得膘肥体壮。现在开春了,土地一冻一消变得酥脆,正是下犁的好节口。

犁地那天周克文和长工们都下田了。来到地头,大家等着把式先开第一犁。这第一犁有讲究,叫扎畔子。他要在自家和别人的土地之间划出一道界线,端端正正,既不伤了别人,也不折了自己。除了划清界线,还要确定深浅,是深翻还是浅犁,后面的人要跟着前面的走。一般这第一犁要由把式来下,功夫不硬的人不敢造次,今天这把式当仁不让的就是周克文,资格再老的长工也比不上他。周克文下的是深犁,他要把已经吃饱肥力的熟土翻上来,给棉花坐床培好地基。

翻出来的熟土尽管已经酥脆,但周克文仍不满足,他把所有的人都吆喝到地里,每人一把木槌,一字儿排开,敲打地里的土块,哪怕指头蛋大的土疙瘩都不放过。经过这样整饬的土地,平整暄软得像铺了十层褥子的大火炕。

周克文就是给棉花盘炕呢。他要让他的棉花在这样软乎乎油腻腻的大炕上生儿育女。

下种的前一个晚上,周克文把长工全部留在自家住宿,谁也不能回去,他自己也到另一个屋子住,不跟老婆一起睡。早晨起来他罕见地拿出洋碱来让每个人把手脸仔细洗干净,然后对长工说,到地里谁也不能骂牲口,脏话一句不要说,忌口一天

周立功想笑,他觉得他爹神神道道的,不就是种棉花嘛,有必要搞得这么庄重吗周克文看见儿子憋不住的样子,说要笑你尽管笑,咱不怕笑。

有长工问,唱可以吗周克文说,唱也尽管唱,这棉花是从河北那边传过来的,听惯了河北梆子,你给它吼秦腔,叫它尝尝咱这大秦之音,它肯定觉得这高喉咙大嗓门的调子过瘾,立马就服咱这里的水土了。

那天的下种果然欢歌笑语,周克文赶着犁哼着曲儿,犁头轻轻划开地面,周梁氏把碾碎的油渣溜进犁沟里,周立功跟在他妈后面把棉花种子撒在油渣上,再后面是长工套上耱耙过去,寄托着希望的种子就这样落了地。

棉花种下地就像把周克文的心种在了地里。他整天在地头转悠,有时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不知跟谁说话,有时圪蹴在田埂上一声不吭,一袋一袋地吃闷烟。到了饭点也不回家,周梁氏只得一次一次地指派周立功去叫他爹。叫得多了周立功就烦,见了他爹一跺脚正要数说,他爹剜了他一眼,倒先开口了。周克文说,你轻点,打夯呢,脚步这么重,吓了种子周立功实在忍不住了,数说他爹,真是在鼓闲劲儿嘛,庄稼入了土要靠它自己长呢,人对它有什么办法没想到他爹比他脾气还大,说你这娃咋这样没心没肝种子憋在土里是最难受的时候,好歹我得陪陪它们,人对庄稼有情,庄稼才对人有义

周立功撇撇嘴说,你还真把庄稼当成人了周克文惊讶地说,那你把庄稼当成啥了夫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俗语所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都是把草木当人看待么草木尚且这样,人种下的为了人的庄稼岂不是更通人性你没种过庄稼,不知道庄稼的灵性。

周立功不跟他爹辩论了。他承认自己没有种庄稼的经验,但他相信科学,科学把种庄稼划归植物学和园艺学,那些学问他多少接触过一些,其中根本没有他爹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他没有办法把科学给他爹讲清楚,即使讲清楚了他爹也不信,就像他跟他爹争论过中医和西医的长短一样,最终谁也说服不了谁。

更叫周立功觉得过分的是后来发生的事。

棉花种下第五天了一直没有发芽,这可急坏了周克文,他不知道出了啥麻达。周克文首先怀疑墒情不足,可去地里抓一把土还能捏成团,就知道水分是充足的,如果这时再灌溉就可能沤坏种子。那是不是肥力不济呢周克文的地施过两遍油渣了,真正是肥得流油,再施肥就会把种子烧死的。如果说是气温太低这也不对,阳春季节人们已经脱了棉袄换夹袄了。

要是种的老棉花,周克文早就知道咋办了,可现在种的是新式棉,他心里没有底。打发周立功到西安请教别人吧,路上来回耗费十多天,那棉籽早就捂死了情急之下周克文只有采取邪方子了。

周克文把周梁氏叫来,在她耳边咕哝了几句。周梁氏狐疑地望着周克文说,这能行吗周克文说总得试试吧。周梁氏去了一会儿,回来说,我问了,也拿手摸了,那小家伙淘气着呢,在他妈肚子里踢里腾棱地耍拳哩。

周克文高兴地说,这就对了,绑轿

在周克文的指挥下,伙计们在一把太师椅的两边绑了两根木椽,做成一个简易轿子,周梁氏小心翼翼地把春娥搀了出来,扶着她坐在轿子上。春娥身子已经很重了,她两只手惊恐地护住自己的肚子。周梁氏安慰她说,不害怕,有妈跟着呢,放心。

周立功看到这个阵势,不知道要干什么,他问他爹,他爹说给棉花催生。周立功火了,说这简直是胡闹,你就不怕惊了孕妇的胎气

gu903();春娥跟周梁氏都望着周克文,她们心里其实都不踏实,只不过嘴里不敢讲出来而已。周克文说,没那么娇气的,你妈生你的时候还在碾坊推碾子呢。我来抬,走慢些行稳些,没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