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方解再次看到狼乳山的时候,心里的滋味只有他自己了解。虽然山寨和樊固还有至少一百里的距离,但到了这里之后方解就已经难以平静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通灵而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赤红马都显得有些与往常不同,不停的摇头不停的打着响鼻,似乎是在劝说什么。
方解拍了拍赤红马的脖子,视线停留在东北。
“想回去看看?”
沐小腰轻声问了一句。
方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眉宇间有些伤感,没几个人能理解的伤感,但沐小腰懂。
方解肯定是想回樊固看看的,那是逃亡十五年中方解最安稳的三年生活的地方。那里有许多回忆,美好的和悲伤的。方解点头,是因为他心里始终放不下那个地方。方解摇头,是因为那个地方还在,但人已经没了。
“回去还能怎么样?城还是那座城,但人已经不是那些人了。听说李远山屠城之后将尸体都埋了,埋在什么地方现在都没人知道。杀李孝宗的时候太心急了些,竟是忘了问问……”
方解将视线收回来:“还是先去山寨吧,那是咱们今后的立足之地。”
“想去就去吧。”
沉倾扇柔声道:“人不在,坟也不知在何处,可我总觉得他们应该在等你回去。带一壶酒洒在樊固城的土地里,说一声仇报了,他们应该听得见。”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樊固无人驻守,叛军看不上那个小城,蒙元蛮子也看不上,当初至关重要的边城已经废弃,曾经的国门铁闸现在就是一个破落处。蒙元人肆无忌惮的进进出出,城的魂已经没了。如果还剩下什么,也许只有那一城的孤魂野鬼。”
听到这句话,沐小腰感觉身上一阵发寒。
“去看看吧,我们陪你。”
她说。
方解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也好,是该回去告诉他们一声。”
他转身去找谋良弼,说自己想回樊固去看看。谋良弼交待他小心些,虽然樊固已经荒了,但时不时有马贼乱匪出现。他要拨人马保护,方解只是拒绝。也不知道是因为尴尬还是因为心里有愧,谋良弼的话很少也没有主动解释什么。方解也不在意,道了声谢后告辞出来。
“咱们的人原地驻扎等我,我回来之前不要跟着大队人马上山。”
方解吩咐陆封侯带着阳字营的步兵原地驻扎,此地距离樊固只有百里,快马轻骑往来用不了多久。可若是带上整个队伍一起去行程就慢了。他带着五百轻骑,留下七百骑兵交给陈搬山,与陆封侯一起原地等候。
带着五百多人的队伍,方解脱离大队人马往樊固方向而去。谋良弼说的没错,樊固虽然荒废但城依然在,不少乱匪曾经选择此处落脚,被狼乳山上的隋军清理过几次倒是没人再敢想占据此处做老巢。不过仍是不少马贼乱匪临时落脚的地方,不带上人马,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只一天,轻骑便赶到樊固城外。
到了城门外的时候方解勒住赤红马,脸色忍不住一变。
城墙虽然看起来依然坚固,但透着一股荒凉。城门已经不知去向,门洞里都是风卷进来的枯草。城墙上有个人露了头看了他们一样随即跑走,不多时,城里一阵乱纷纷的动静传出来,然后一支大约七八十人的马贼队伍从另一侧城门冲出去逃了,连头都没敢回。
方解懒得理会那些马贼,心里的苍凉无以复加。
催马缓缓的进入城门,一眼便看见那些民居竟是有一半左右被焚毁,远处最高的那座楼子虽然还在,可远远的看着就知道已经残破不堪。那是金元坊,曾经方解做大掌柜的地方。金元坊不远的那座楼子就是红袖楼,半边门面已经坍塌。
方解骑着赤红马慢慢的行走,不停的左右看。
左边那家是刘三虎,右边那家是何婶,再往里走就是孙寡妇家。从何婶家往左面走转过一条街,就是当初李孝宗的别将府。
每一处,方解都记得。
沐小腰看到方解下马也跟下跳下来,从麒麟手里接过大大的包裹打开。
那是纸钱,方解将沿途所过的镇子里能买到的纸钱都买了。那个掌柜的见是一群穿甲胄的来,吓得不敢收钱,可方解还是放下一锭金子,低声说我若是抢了纸钱烧给他们,他们不收,还会托梦骂我。
这话把掌柜的吓了一跳,没敢言声。
方解蹲在街口,点燃一捧纸钱:“穷了三年了吧,没钱交过路费连阴曹地府都进不去是不是还在这里晃荡着?樊固冬天冷,没人烧件衣服也不知道你们怎么熬过来的,互相抱着挤挤,人多,不怕……衣服我不好买到,钱我多烧些你们自己买去,下面要是有馆子再好好吃一顿。”
纸灰飞上天,就在半空盘旋。
“我本来想着,烧纸的时候怎么也要得瑟一下,你们的仇还不是要我来报?别急,还有一个姓李的,我会杀了他,不过你们也别等着我报信了,该干嘛就干嘛去,缠了我三年你们也够了吧,做人做鬼都得守规矩对不对?要是想我……忍着。我要是想你们……会再来。”
他将酒囊里的酒洒下,然后撩开衣袍跪下:“小方解回来了,你们……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