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朕才会找你来。”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想来想去,有件事也只有你最合适去做了。既然刚才你也说,你个人的荣辱不算什么,那朕就把这差事交给你。朕本来是打算着,等你从演武院出来之后再委以重任,但既然已经逢着这事,索性就让你提前出来见见人。”
这是方解进宫之前能想到的最坏的可能,终究还是发生了。
他似乎是挣扎了一下,然后看着皇帝诚挚道:“臣愿意为陛下分忧,但请陛下给臣一道旨意,臣不想在这件事完结的时候,也被当成乱臣贼子。”
“你信不过朕?”
皇帝略微不悦的说道。
“臣信不过的是人言,人言可畏。”
方解垂首。
“苏不畏”
皇帝指着方解说道:“从今日起,方解就交给你了。这件事要隐秘,所以难免会有人误会什么……至于旨意,方解,朕会给你,但你要记住,西北的战事没时间耽搁在这种龌龊事上,朕对西北动兵的决心也不会动摇。”
“臣尽快”
方解俯身道:“不辱陛下信任。”
……
……
皇帝到底让方解去做什么,只有三个人知道。皇帝自己,方解自己,还有那个时刻都站在皇帝身后的苏不畏。这本是一件大凶之事,方解最不愿牵扯进这种事里。在他看来,自己还没有资格淌进这潭深水。而以他的性子,深怕这一潭水把自己吞进去,万劫不复。
自古以来,官场权谋淹死了多少人?
所以走出东暖阁的时候方解的脸色虽然看起来依然平静,但心里却哪里能平静的下来?昨天在红袖招和罗蔚然他们吃酒的时候,方解从罗蔚然的话里就猜到了什么。今天见了皇帝,这猜测得到了证实。
西北那场战争,远不是人们看起来这么简单。皇帝想凭着这场战争为大隋再次开疆拓土,也想让他自己的名字流芳百世。也有许多人盯着这场战争想从中获利,而这些人绝不仅仅是为了大隋考虑。这些人,都不是方解现在能惹得起的。
而皇帝交给他的差事,就如同把他送进了虎穴里。
看着再次阴沉下来的天空,方解忍不住摇头苦笑。原本来长安是为了避祸,是为了能安安稳稳的活下来。最起码在演武院这三年,能踏踏实实没有任何戒心的生活,可以放心大胆的睡觉,可以不用提防随时到来的杀机。
但生活又哪里是可以预定的?
每一天都在变化,每一秒都在变化。如果有人可以让生活完全按照他的设定而进行下去,那么他就早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他是神,任何一个轻易掌控自己命运的人都是神。当然,方解没看到有谁做到了这一点。
真麻烦啊!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又笑了笑。
拼吧,谁的辉煌不是拼来的?
皇帝坐在土炕上,开了一眼窗户外面那个渐行渐远的少年,他似乎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朕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世间最难做的事就是当皇帝,也知道这世间最不自由的人还是皇帝。但朕既然坐在这个位子上了,自己为难自己的已经足够多,难道还会允许别人来为难朕?”
“陛下,或许只是……想分一杯羹。”
苏不畏很难得的插了一句,皇帝忍不住笑了笑道:“你很少说话,但每一句话都能看到根子里。朕不怕有人想分羹,朕担心的是有人惦记着那羹匙。当然,朕让方解这么早见人还有别的意思……方解是个好苗子,朕现在就调教他,等承乾长大了,方解正是好用的时候。”
“陛下春秋鼎盛……”
苏不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帝摆手打断:“春秋鼎盛不假,但谁都会死。朕不忌讳这个,该提早安排的就要提早。朕快四十岁的时候才继承皇位,就算活的再久还有多少年?朕希望承乾从朕手里接过去的,是一个太平盛世。该做的事,朕在位的时候都做了,他只需踏踏实实坐稳了皇位就行。”
皇帝咳嗽了几声,嗓子有些干疼。
“陛下,您已经两日一夜没有休息了。”
苏不畏提醒道。
“睡会……朕知道了。”
皇帝和衣在土炕上躺下来,闭着眼睛说道:“交给方解的事难办也不难办。不难办是因为只要有勾当就会露马脚,方解足够聪明,找出来这些龌龊东西不难。难办的地方在于……他能不能经得住诱惑,有些时候,空头许诺也是美好诱人的。苏不畏……你盯着这事,别让方解被人阴死在这局里……但如果他该死,你亲自动手就是了。”
“喏”
苏不畏轻轻的应了一声,动作轻柔的为皇帝盖上被子。
皇帝似乎很快就睡着了,但眉头依然皱的很紧。苏不畏极轻的叹了口气,眉宇间的担忧更浓了些。
他步伐极轻的走出东暖阁拉好房门,抬起头看的时候才发现雪已经无声无息的飘了下来。很快,地上就白了一层,覆盖住了那少年离去时的脚印。但苏不畏知道,方解不是走出了太极宫,而是走进了一个生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