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颗头颅,还能长得牢啊”阮中书说笑了一阵,方才告辞而去。季云程心中打算:这一顶珠冠,如果用真的,虽不能赚一万,三五千块钱总可稳稳拿到手中。但是这一件衣裳,如果寻绣花匠去做,虽说也能起得出来,恐怕未必能十分漂亮。北京女子职业学校,有绣花一科,听说里面的教习,有日本人,有湖南人,全是上好的手艺。只需求她们绣一绣,不怕多花几个钱的手工,也算不了一回事,他想到这里,刻不容缓地坐着马车,去拜访职业学校校长。

这位校长是湖南人,姓叶名芳字香秋。他的夫人,姓周名兰芬字畹九。夫妻两人,全是留学日本的。叶香秋在高等美术学校毕业,周畹九在女子职业学校毕业。两人的技术,都非常工致,周女士尤善刺绣。能在一方锦缎上,绣花虫草卉,栩栩如生。因此他夫妻俩才成立了这一处女子职业学校。所收的学生足有二百多人,又特特从日本东京,邀来两位专门刺绣的女教习,每人每月全是二三百元的薪金。因此他这校中的成绩很有可观。这一天季云程特特来访叶香秋,香秋心中很是诧异:我同公府素无往来,他的庶务处长,寻我有什么事呢忙吩咐堂役,将云程让至厅中,自己出来招待。一见面,云程便拱手笑道:“久仰久仰,先生新教育,为我国女同胞扩张生计,实在难得。小弟久想到贵校来参观领教,只因职事缠身,总不得暇。今天恰有一事相求,特来专诚奉谒,并顺道参观参观。”香秋笑道:“学生是无才的人,不能置身青云,仅仅借着办教育聊资糊口。老先生乃当代名公巨卿,不知来寻学生,有何见教”季云程倒是很诚实地,将来意直接说明。香秋道:“这种事学生是外行,必须叫内子出来,先生同她当面言讲。只要她认可能做,必能如期奉上,决不误用。”云程道:“既然这样,就求香秋先生介绍,同尊夫人一谈。”香秋点头答应,特到教员室中去寻畹九。夫妻两人秘密谈了一番。畹九笑道:“这种工作,他不去寻绣匠,却来寻我们,其用意不过因我们的手工格外精细。我们抱定宗旨是货高价出头,钱少了决不伺候。你千万不要害官迷,听他花言巧语地哄你,你就糊涂应承,使我没有转圜余地。最好一言不发,就听我一个人同他交涉好了。”香秋道:“你怎么把我竟看成官迷了。海枯石烂,也不能改变咱们的宗旨。除非是咱们那头儿,中山先生出来做总统,或者还有做官的希冀。这个独夫同一班走狗,谁能不要人格去伺候他们。”畹九道:“你低声吧,心里有劲,何必嚷出来呢今天这是送上门来的买卖,我们正发愁没钱开支,为什么把财神向外推呢”她一壁说着,随香秋出来,会见季云程。云程见这位女士,只穿一件爱国布棉袄,青布短裙,白袜青鞋,梳着美人髻,脸上自来带着很精明的样儿。云程忙鞠躬为礼。周女士也深深鞠躬,让云程坐下。自己先说道:“方才外子已将先生的来意说明了,这事期限太促,恐怕未必能做得了。事关总统就任大典,学生实不敢冒昧应承。如今北京绣花工匠,很有手艺好的,先生为什么不去寻他们呢”云程笑道:“实不相瞒,匠人绣工粗俗,穿在大总统身上,实在不称,因此才想到贵校的诸位先生。无论如何,总要求女士格外帮忙。”畹九假作沉思,为难想了有十分钟工夫,方才答道:“先生既这样恳切相托,我于无可为力之中,想了一条变通的法子。在先生这一面多花几个钱工资,固然不成问题,不过对方肯绣不肯绣,学生也没有一点把握,只好说着看吧。”云程道:“不知女士说的这变通办法,何人可以担承”畹九道:“我这学校中,虽有二三百学生,全是速成科,哪有这样惊人绝技。只有教绣工的两个日本女人,她们的技术实在不坏,而且做起手工来非常神速。如果她两人肯应承,这事就好办了。不过日本人天性狡猾,她们要知道是大总统就任穿的礼服,一定要大大敲一下竹杠,这个学生如何敢擅自应承。”云程道:“只要她们肯做,多花几个工钱,算不得什么”畹九得了他这一句话,便起身说道:“先生稍候一刻,我这就去同她们商议。”说罢匆匆地去了。直待了有两刻钟方才折回来,笑道:“幸不辱命,只是费的话太多一点,请您连图样带材料一齐送来。青缎子衣料是不消说了,另外金线十二两,黄绒丝线一斤,白绒丝线半斤。今天送来,后天晚半天准能交工,不误大后天总统服用。手工钱不折不扣,日本老头票一千五百元。”季云程一听这工价,不觉激灵灵打了一个寒噤:好大的工价。日币一千五百元,折合中国币两千元。绣一件衣裳要千元工价,恐怕可着世界,也没有这大的工价。但是自己已经许了人家,又不好意思驳回。只得用和平态度,向畹九磋商。说:“这工价似乎太高一点,不知女士能否再向她商量,减为一千元,也就很不少了。”畹九笑道:“学生的意思,也正与先生相同。我向她说了许多话,要一千元定议。她却一口咬定,一千四百九十九元也不做,并且工价还要先付。学生当时很生气,错非是总统急用,我一定回绝了她。宁可不穿,也不受她的挟制。”季云程无法,只得取出支款簿来,签了一张支票,是日金一千五百元,交与畹九。说:“价值不驳,衣裳可要提前绣成才好。”畹九道:“那个您自请万安,决然不至误事。”季云程告辞,再预备那一顶冕旒。特到天宝金店,同老板磋商。

这位老板,姓冯名麟趾字仁卿,是吃了一辈子金珠行生意。做买卖手段圆活,既多赚钱,还能叫人满意。同公府庶务处,本来素有来往,如今见季云程亲自跑来,知道是有大宗生意临门。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周旋应酬,张口是大人,合口是处长。知道云程有鸦片瘾,立刻开灯,亲自给云程烧烟,一壁烧着烟一壁问道:“大总统眼前正式就任,想来处长的差使,一定更忙了吧。”云程吸了一口烟,方才答他的话说:“谁说不是呢不用说旁的事,就这一件礼服,一顶礼帽,就把人忙坏了。”冯仁卿笑道:“怎么衣帽这样忙人一定是又有什么新花样吧”云程道:“不要说了,这全是阮瘦子出的主意。无是无非,又想要复古,叫总统头戴冕旒冠,身穿嘉禾兖衣。这一件衣裳,我费了很大事,方才寻着绣工。所以又来寻你,再赶办那一顶冕旒冠。明天后天,只有两天工夫,大后天就得用。你就赶快想法子吧。”冯仁卿一听见冕旒冠三字,不觉吓了一跳,忙问云程:“总统是要做皇上吧,要不然戴冕旒冠做什么”云程道:“这是第一步戴冕旒冠,穿嘉禾兖衣。等到第二步,便是冲天冠赭黄袍子。”仁卿忙拱手道:“恭喜贺喜,等到大总统戴上冲天冠,季大人纵不封王,一定也是国公。”云程高兴极了,说:“你先不要胡扯,后天的冕旒冠,可要朝你要。如果误了总统戴用,提防着你的脑袋。”仁卿吓得啊呀一声,说:“我的大人,您快把式样交给我,我连夜去做。可别把我这吃饭的家伙耍掉了啊”云程把图样取出来交给他,说:“你先拿算盘算一算,珠子的行市,一共是五百二十颗,得花多少钱,我心里也好有一个底。”仁卿道:“大总统的冕旒,珠子当然是全用真的了。不过在分量轻重,颗粒圆否上,其间出入很多。但不知处长是想用多重的是否一律要洁白光润还是前旒后旒稍有一点分别,这内中相差的价值很多,买卖人如何敢做主意”云程道:“分量轻重,前后总差不多。比如用一分的,便一律全用一分;用八厘的,便一律全用八厘。不过前旒尽着好的用,后旒成色差一点也无妨。”仁卿拿过算盘来弄了一回,说:“要用一分的得七万块钱,若用八厘的可以省一少半,有四万块钱差不多了。内中还是一半上品,一半中品。若一律都用上品,八万块钱也不敢应。”云程跳起来,说:“怎么用这许多钱,你是想要借此发财吧”仁卿道:“大人您先不必着急,听我慢慢地对您说。近年珠子行市飞涨,这还能瞒您吗够一分重的珠子,再能圆一点,白一点,差不多没有二百块钱买不了一颗。您说起来要用五百多颗,这个钱少了,谁敢应啊”云程道:“你不知道,这一顶帽子,如果报销七八万块,老头子是要不答应的。最好是又省钱,又美观,我个人多少还得沾润几个,你可有三全其美的法子吗”仁卿想了想,说:“三全其美的法子,却倒是有,恐怕处长未必肯这样做。”云程道:“有什么不肯做的你就说吧。只要法子高妙,本处长无不乐从。”仁卿道:“最近由美国来了一批化学珍珠,同真的一般无二。这种珠子,非放在水中,试验不出真假来。不要说外行人看不出,便是我们本行中人,也没有这种眼力。北京城的当铺,也不知有多少家受骗。并且这种珠子,大的小的,圆的扁的,无一不备,并非像假珠子,一律全是精圆。其实像冕旒这种妆饰,不过就是为表面美观,并非是用它摆阔,何必一定用真珠子。处长如肯将就一点,用这种化学珠子,价值可以省十倍之多。有六七千块钱,便可一律选用上好的。便是处长本人,也可大大地沾润一笔。在大总统看了,保管十分满意,不知处长对于我这法子可能采纳否”季云程一听,眉眼乱动,心里有些活动。说:“既然这样,你先拿出几颗来,我看一看。能用则用,不能用再想旁的法子。”冯仁卿即刻打开铁柜,取出一个锦匣来,将锦匣开开,里面用湖棉裹着。再将湖棉揭开,一排一排的珍珠,晶莹白润,照人眼帘。云程取出来看,果然同真的一样。自己随项公多年,什么样的珍珠宝物俱都见过,却不曾见过有这样的假珠子。错非仁卿预先说明,他自己也不敢说是假的。看了又看,不觉失声赞道:“好宝贝,谁人敢说是假既然到了这种身份,你们何妨就充真的卖呢”仁卿笑道:“处长,我们何尝不想发财。不过有一节,要声明在先。这种珠子,最多不过十年,就是要还原的。还原之后,变成料货。假如要充真的卖,人家肯答应吗好在大总统这一顶冕旒,不过是过渡之物,早晚就改冲天冠。真的假的,变与不变有什么关系呢”云程道:“既是假物,纵然选上好的,也值不到六七千元。你不要同我闹这鬼吹灯,趁早儿按实价说。据我看,最多不过几百块钱。”仁卿道:“处长,你可不要把我这假珠看轻了。这是从美国定制来的,能保十五年不变。每颗的价值,寻常加着四五倍。要选一分以上的,我们的原本,就在十元以外。算您六七千块,还算多吗”两人秘密嘀咕了多时,算是一万元定局。发单上只写美国珍珠,也不注明是真是假。这两样宝贝,云程预备好了。到了就任的头一天,一律取来,自己手托着去见项子城。子城立刻戴上,对着衣镜照了一照,果然气象堂皇,真有古帝王的风度。不觉哈哈一阵狂笑,说:“当年宋太祖黄袍加身,也不过如此吧。”云程一听,连忙跪下,说:“小臣季云程,愿吾皇万岁万万岁”子城满心欢喜,面子上却故作惊讶,说:“你这是疯了吧,还不给我滚下去。”云程说声领旨,果然就地一滚,滚出门外。招得项子城同左右,俱都哈哈大笑。

第二天到了就任之期,按照共和立宪国三权分立的规定,大总统是行政首领,两院议长是立法领袖,大理院长为司法头脑。照例由议长捧着总统证书,大总统中立宣誓,大理院长一旁监誓。宣过誓,议长亲手将证书交付大总统手中。大总统再将证书交侍从文官敬谨收藏。然后议长致贺词,大理院长致贺词,各国驻京的首席公使致贺词,以下各议员可以自由演说。演说完了,然后排列筵席,一律是西餐。各有各的座位,全预先用红纸书名,贴在桌面上,个人寻个人的座位,自由坐下,也不需彼此谦让。这一天早晨,公府特派礼舆到汪唐两位议长家里迎接。这不是迎接议长,乃是迎接总统证书。汪议长将两份证书,用锦袱裹好,放在礼舆上,一直开进新华宫。到了居仁堂前,乐声大作,欢迎议长,早有公府秘书内史一干人将汪立堂陪进客厅。大理院长童其泰早已就来了,一个人在客厅中,冷冷清清,净预备着监誓,也没有人来周旋他。好容易立堂到了,大家说说笑笑,才显着不寂寞。少时唐议长也赶到,各国公使同两院议员也都陆续到了。公使有外交部特派专员招待,只有两院议员同各部职员,连一个休息地方也没有,只可在露地往来踱着,专候大总统驾临,好演这一幕取帅印的喜剧。候了很久工夫,忽听乐声大作,说是总统来了。大家凝神定气,跷着脚儿观看,只见一对一对的侍从武官,过了有十几队。都是全副武装,佩着军刀,腆胸叠肚,步伐整齐,一同来到居仁堂门前,分立两旁站班。最后两个武官陪着总统出来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全都鼓掌欢迎。哪知仔细看去,头上却不曾带着冕旒冠,而戴的是一顶簪缨帽,身上也不曾穿嘉禾兖衣,却穿的陆军上将的制服,足下穿的也是带倒须钩的马靴。大家心里诧异,总统不是戴冕旒穿兖衣吗怎么又换了军装呢及至来到就近一看,才认出来是侍从武官长印长,并不是项子城。有许多人暗暗骂了一声该死,你也是前清的头品大员,不回家去做遗老,却甘心伺候项子城,当这种奴隶头儿。还要假充字号,冒领大家的欢迎,真是不要脸到极点了。他走过去之后,又是四个身量高大的侍从武官,全穿着少将制服,佩着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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