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玉人来
1943年春节过完没多久,占领沪上的倭寇发了通告,要求沪上无国籍难民必须在六月之前迁往虹口隔离区。
费舍太太属于无国籍难民。
她与金碧在漱石里外看见张贴的公告,白纸黑字在日头下清晰刺眼。
回到惠斯勒公寓,金碧六神无主:“太太,你不能去,绝对不行,谁知道隔离区是个什么状况,他们会不会滥杀无辜不行的”
费舍太太叹了口气:“我从德国来到中国,以为可以避过战祸,谁知逃无可逃。”
“我们,我们想想办法”金碧蹲在她身前,紧紧抓着她的手,“我不能让你去那里,太太,不如你就躲在公寓,藏起来,外头的人都不知道。”
“不可能的,”费舍太太似乎很疲倦,“我的护照上有标记,而他们也有记录,一定会一一核实。”
顿了顿,她说:“我逃不掉的。”
金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有些神经质的重复:“不,不,一定可以,可以的。”
费舍太太摸了摸她的头发:“如果我能从那里活着出来,金碧,你和我一起去美国吧。”
金碧死死咬着嘴唇,无论怎样,她不能让费舍太太进隔离区。
人与人的际遇缘分有时很难说清楚,比如金碧与费舍太太。
金碧原本只是永安青楼一名妓女,因战乱逃至沪上,机缘巧合之下认识费舍太太。
而费舍太太的身份要高贵许多,她父亲是银行家,她幼时曾随父母在沪上住了十来年,她的保姆是沪上本地人,脸圆圆的很亲切,总是轻柔的喊她:“阿囡啊,来喝牛奶,阿囡啊,起风了,多穿点衣裳出门,阿囡啊”
之后许多年,她仿佛总能听到记忆里那声“阿囡啊”。
她从德国逃出来时,接受了那声“阿囡啊”的指引,毫不犹豫的就来到了沪上。
那时她已经结婚又离婚了几年。
她的丈夫是真正意义上的老贵族,优雅而刻板,礼貌而疏离,谨慎而乏味。
他每天早晨在别墅餐厅遇见自己太太时,会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早上好,真是个好天气,不是么”
费舍太太与他结婚十几年,生了三个孩子,只有在离婚时才看见他情绪的波动,他十分伤心,不明白哪里做错了,像个孩子一般茫然无措的注视着她。
费舍太太那时才知道他大约是爱她的。
费舍先生在离婚后不久带着两个儿子去了美国继续发展事业,而费舍太太带着小女儿生活在德国。
直到战争爆发,她小女儿被关入集中营,从此不知所踪。
费舍太太隔了许多年,初到沪上颇为不适应,好在没多久她拣回了一口地道沪上方言,又请了一个娘姨负责买菜烧饭。
她在这个城市小小的一隅静静的生活,等着战争浩劫的结束。
那时她也许还活着,也许已经死了。
她仍然沿用丈夫的姓,她前夫曾经要到沪上将她带走,被她拒绝了。
她偶尔会想,中国人说人心隔肚皮,就算生活了那么久,她也没能看出她丈夫揣着的是一颗真心。
金碧对于身心重创的费舍太太来说是救赎,而费舍太太对于金碧来说,不啻为新生。
费舍太太拿金碧既当女儿又当学生,生生的将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教成了淑女。
金碧自幼没有爹娘,心底里拿费舍太太当娘,所以在薇莺与韭芽离开沪上去渝城时,她为费舍太太留下了。
而如今,她觉得自己一定要做点什么,绝不能让费舍太太去隔离区。
金碧很快就想到海因里希,她拿出海因里希给她的卡片,瞒着费舍太太来到扬子饭店。
门童是个印度人,他上下打量着金碧,金碧身上的旗袍有些旧,她为了省钱已经很久没裁新衣裳了。
金碧用英文说:“我来找人。”
门童一听,想了想便放行了。
来到前台,金碧拿出卡片,让人拨电话到海因里希房间里。
海因里希很快就下来了,他见到金碧,蔚蓝色的眼睛里全是惊喜:“金碧”
金碧有些不好意思,她跟着海因里希来到他房间。
海因里希搓了搓手,不知该说什么讨佳人欢心,谁知佳人先开口了:“海因里希先生,我想请你帮个忙。”
她竟然真的说了一口标准的德语,海因里希不禁有些汗毛倒竖。
他定了定神:“什么忙”
金碧抬眼细细的打量他的神情,边说:“你知道的,最近有个关于无国籍难民的公告,我有个朋友是无国籍难民,但是我不想她去隔离区,所以想找你”
海因里希面色一沉。
金碧立刻住了口,不安的看着他。
“这个”他拿着腔调。
金碧接口:“只要能帮助我朋友,什么条件都可以。”
海因里希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无论什么条件”
“是。”
海因里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你那个朋友是费舍太太吧”
“没错。”
“如果是别的人,我也许就帮了,”他说,“但是我曾经与费舍先生有过很不愉快的经历,所以你要我帮她,有些为难。”
不知想到什么,他的脸在阴影中现出一种残酷的神情。
金碧一怔,站起身拘束的说:“我,我明白了,那,打扰了。”
她忍着眼泪,抬脚往门口走。
“慢着。”身后的海因里希忽然开口。
金碧回头,一双眼盈盈的望着他。
他有些不自然:“你刚才说什么条件都可以”
这些年里,他做生意时经常拿捏别人的短处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这事情他做惯了。可到了金碧这里,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像是渴望又像是不忍。
金碧点头:“是的。”
“那你有什么能打动我的”海因里希面无表情,“不要提钱,钱我多得是。”
金碧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踩着高跟鞋嗒嗒的走过来。
海因里希心跳的很快。
她脸色有些苍白,解开大衣扣子的手微微颤抖,她脱掉了外头罩着的大衣,又解开旗袍领口的扣子,低声说:“我没有什么能打动你的,除了我自己。”
海因里希眸色渐渐转深,他突然抬手捂住了她的手。
金碧不知所措,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他放下手:“继续。”
金碧脸色更加惨白,她被他那一下子打断,失了许多勇气。
她站在原处深深呼吸,掉了几滴眼泪,胡乱擦了擦,好不容易又攒了些力气,飞快的解开了剩下的扣子。
海因里希的呼吸越来越沉,他看着眼前的姑娘脱光了身上所有的衣裳,她的身子洁白如玉。而她就站在他面前,瑟瑟发抖,触手可及。
海因里希试探着将手放在她的腰际,她狠狠一颤。
他又开始了不忍心,心里挣扎着,手却自由而放荡的抚摸着她的曲线。
她闭着眼睛,睫毛轻微的抖动着,让他联想起在森林里狩猎时遇见的走投无路的小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