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灯光洒下的不是亮,是夜色,凉如水的夜色。
张小满瞅了一眼大铁罐底部水中那些没有完全融化的冰块,慢慢地从铁梯上爬下来,关闭手电筒,对站在旁边的何为说道,“凶手并没有想真的杀死杨青青,蒸馏罐里面是冰水混合物,只有等冰完全融化后,水才会开始升温,如果那个人真想把杨青青清蒸了,底下盛的就该是开水。”
何为皱起眉头,“那为什么杨青青会因为重症脱水而昏迷呢?”
“脱水的原因又很多,高温环境只是其中的一种,体力劳动者大量出汗也有可能产生脱水病症,还有一些体内有其他疾病的,比如尿崩症,呕吐腹泻等等,”张小满环顾整个化工厂,发现墙角有些塑料袋被烧毁的痕迹,补充道,“另外,高蛋白含盐饮食摄入过多也会导致渗透性脱水。”
何为一脸惆怅地说道,“痕检的同事说凶手并没有留下脚印和指纹,连车胎印迹都没有,现在只希望杨青青可以尽快醒过来,我们就可以问清楚了……”
“就算她醒过来,恐怕也不会跟我们说太多,”张小满摇摇头,“杨青青身体上下都没有任何因暴力造成的伤痕,说明她和凶手是认识的,再加上她最后消失的地方是酒店,还是用她的身份证开的房,她和凶手关系非同一般,不管是出于羞涩还是恐惧,她都不会告诉我们太多有关凶手的信息……而且她可能这辈子都开不了口了……”
何为震惊地看向张小满,“为什么?”
“我猜的没错的话,她的声带已经被凶手破坏了……”张小满捡起地上一个破碎的棕色玻璃瓶,指着玻璃瓶旁边被腐蚀的垃圾,“她应该被灌了某种强酸。”
这时候,何为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摸出手机,快速接通,何为的面色逐渐阴沉下去,挂断电话,对张小满说道,“您猜对了,刚刚是在医院的同事打电话过来的,医生才给杨青青做完检查,杨青青的确被人往嘴里灌了大量的浓硝酸……王八蛋!”
“凶手既然留下杨青青的性命,自然要保证杨青青不会乱说话才行。”张小满缓步走出工厂,忽地瞥见路边草丛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俯下身子,在草丛里拨弄一阵,拾起一个屏幕碎裂的粉色手机,递给何为,“这应该就是杨青青的手机了,拿去查查,但别报太大希望,毕竟凶手就是用这部手机报警的……”
“满叔,你说凶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啊?”何为接过手机,转交给旁边的专案组警员,摸着下巴思忖道,“既然担心杨青青乱说话,何不杀了杨青青,一了百了,做这么多事,最后还主动报警让我们救下杨青青,太不合常理了。”
“不难猜,”张小满蹲下身子,盯着地上警车和救护车的轮胎印迹,“他想惩罚杨青青,但杨青青的罪过又不至死,所以在铁罐里加了足够的冰。报警嘛……是向我们示威,明摆着告诉我们,这一切都是他做的。”
何为冷哼一声,眼神冰寒道,“头一次见到有老鼠敢戏耍猫的,也不怕玩脱了。”
“再有嘛,”张小满站起身来,“我问你,杨青青要是真的死了,我们怀疑的第一对象会是谁?”
“这我哪知道啊,现在还没调查杨青青的人际关系,也不清楚杨青青和谁结过仇……”话刚说到一半,何为突然醒悟过来,震惊地看着张小满,“您是说……”
“没错,咱们才在别墅看见杨青青打了锦悦没多久,紧接着杨青青就出事了,势必会将焦点放在锦悦身上,现在就不一样了……凶手用受害人手机打电话报警,摆明车马地告诉我们,谋害杨青青的是个男人,顺理成章地就排除了锦悦的嫌疑。”
“为什么您一直觉得锦悦有问题呢?在我看来,她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啊……”
“她表现得太正常了,这本身就很不正常,不管是窗户有被撬动过的痕迹,还是杨海在书房内被人杀害,都不是常见的事情,但锦悦表现得太淡定了。即便是杨海死了,出了这种重大的变故,她也只是表现出恰如其分的伤心而已。何为,你也见过不少遇难者家属,那些人是什么样子不需要我再跟你讲了吧……锦悦,到现在为止有提过一次要警方严惩杀害杨海的凶手吗?”
何为一怔,回想起和锦悦这段时间的接触,确实和他以往见过的那些遇难者家属完全不同,乍一看没有问题,锦悦所有的表情神态都像极了一个凄楚可怜,丧失爱人的柔弱妇人。但何为知道真正的遇难者家属不是这样的,他见过癫狂地想要报复凶手的,也见过差点因为自责把自己逼疯的,还有一些也是伤心,甚至表面比锦悦更平静,可实际上整个人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很长一段时间生活都是乱糟糟的。
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锦悦是有声有形的忧伤,生活却是依旧如常,连早上给花圃里的三色堇浇水都没有忘记。
一路无话,何为驱车载着张小满来到医院,两人在路上都没有开口说话,可能是在案发现场说得过多,也可能是两人脑中都思绪万千,没有心思再交流什么。
张小满快步走向急救室,刚才在观察地面轮胎印记的时候,他并没有发现除警车和救护车之外的其他车辆轮胎印迹,凶手消除痕迹的手法看似高明,其实也是这件案子里最大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