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和齐离着营房几十米开外,躲在一棵大树之后,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屋里头的众人一个个都是禁卫军枭楚,初时因着人数关系伤了几人,可转瞬之间,便依托着营房挽回了颓势。这小半个时辰的光景,托和齐不但没有存进,反倒是伤了几个亲兵。
“大人不好啦。”一名戈什哈猫着腰快步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那帮子大头兵造反,夺了武备库,如今正往这边冲来大人,快走吧”
闻听打听消息的亲兵说完,托和齐脸上犹豫稍闪即逝。俗话说蛇无头不行,禁卫军大部分军官都给荣禄换了个遍,现如今残存的几个可都在营房里头负隅顽抗。这都小半个时辰过去了,约莫着对方也该没弹药了。此时若去指挥平定叛乱,岂不是功亏一篑只要把里头几个领头的杀光了,凭着几个大头兵能成什么事儿
拿定了主意,托和齐脸上满是刚愎之色:“几个兵痞能成什么事儿告诉刘彪给老子挡住,只要杀了里头几个领头的,乱兵必平”
戈什哈一脸揶揄,想要劝几句,却实在怕这位托大人的怒火,只得领命一声前去传令。心里却道,人家禁卫军眼瞅着都要打到这儿了,要是能挡住老子还至于来报急
托和齐的想法若是安在一般的清军身上,这套路肯定没错。可禁卫军照搬了关东军那一套,组织结构跟旁的清军全然不同,中下级军官是为骨干,作战单位都是连排班级别的,即便失了统帅依旧不乱。托和齐这招放在禁卫军身上,却是成了昏招。
托和齐让戈什哈前去传令,一边指挥着三十来亲兵加紧攻打。他此番来的匆忙,北洋兵照搬了德国人几年前那一套,根本就没配备手榴弹这样的攻坚武器。营房外头又是场地开阔,除了孤零零几棵大树,别无躲藏。急切之间只换来两名亲兵中枪倒地。余者心下惶惶,谁的命都是爹生妈养的,任凭托和齐催促的急切,一时间也是拿段祺瑞等人毫无办法。
又过了盏茶的工夫,眼见着营房里头还枪愈稀少,托和齐大喜,只当是段祺瑞等人没了弹药,正要带头冲锋,却猛听得枪声呼喊声越来越近。
愕然间转头看去,之间打西北面先是跑过来五六十号丢盔弃甲的北洋兵,后面是杀声震天枪炮声不绝于耳的禁卫军。托和齐大惊失色,这会儿也顾不得剿杀凯泰余党了,保命要紧。嗷一嗓子丢了手里的鞭子,扭头就跑。其余戈什哈眼见主帅都跑了,只是一愣神,掉头跟着托和齐就跑。
再说营房里头,段祺瑞等人也不好过。屋里头众人这会儿已经大多中枪,段祺瑞左臂中弹,扯了衣角吊着膀子;曹锟肩头大腿中了两枪;张勋浑身是血,也不知究竟是哪儿中了子弹。两名尉官倒毙,横在屋子中央,还有两人靠在墙角,明显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张勋明显打出了火气,这会儿也豁出去了,连开数枪闪身躲回,大吼道:“托和齐要攻进来了,还有没有弹夹,再给老子一个”
曹锟摸索了半天,从一具尸体口袋里摸出一个弹夹,刚刚递过去,神色犹豫一下又缩了回来。
张勋怒道:“怎么着老曹,论射击老子可是比你强得多。这会儿了你还跟老子置鸟气”
见大家伙都望向自己,曹锟幽幽道:“士兵守则最后一条,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我数了下,加上我自己留的跟这个弹夹,正好”
一言既出,众人默然。凯泰曾经跟他们讲过,战斗中最后一颗子弹是留给自己的。作为一名士兵,最后关头有权力选择一种体面的死法。他们不怕死,事情到了现在,已近不是怕死不怕死的问题了。作为一名士兵,战场上可以毫无畏惧地赴死,可这不代表他愿意做俘虏。被敌俘虏,就意味着很可能受尽酷刑,最后屈辱而死。这不是一个士兵应该的死法。
沉默当中,段祺瑞移身过去,接过弹夹,只是默默地取下了一颗子弹,而后就将弹夹放在了地上。眼见如此,其他人也是有样学样,纷纷取了一颗子弹。所有人都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下颌,就等着托和齐破门的一刹那。
可等了一会儿,不见托和齐冲进来,反倒听到越来越密集的枪声、喊杀声。张勋离窗子最近,正要探头查看。
碰的一声,营房的门被一脚踢开。
曹锟心道一声来了,正要自尽,却猛然听到来人喊道:“曹营长,卑职来救你们啦”
曹锟手一哆嗦,揉了揉眼睛。屋子里的灯火早在开战之时就被他一脚踢灭,如今黑灯瞎火的,根本瞧不清楚来人是谁。借着外头的火光,总算瞧清楚来人一身禁卫军的装束,心下大定。继而听到来人道:“禁卫军七营三连一排排长吴佩孚,向曹营长报道”
“吴佩孚”曹锟讶然。
吴佩孚带头反抗,正是忐忑的光景,闻言挺了挺身子:“是,卑职吴佩孚”
还没等他说完,曹锟顾不得身上的枪伤,一下子蹿了起来,一个熊抱揽住吴佩孚,连连道:“好好老子记你一功”绝处逢生,一众人等喜不自胜。
吊着膀子的段祺瑞这会儿要冷静得多,瞧着吴佩孚欲言又止的样子,思索一下沉声道:“朝廷容不得咱们,逼得咱们造反,现如今咱们不得不反曹锟、张勋,诸位弟兄,大家伙儿各自统带属下,一鼓作气把北洋兵打出去”
“好”
“好”
一片赞同声中,能动的都去指挥部队,余下负伤过重的自然有人医治。就连之前一直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张勋都没有反对。张勋以及众人心里头都明白,甭管初衷如何,已经反了,既然如此也唯有沿着这条道走到黑了。再想鼠两端,门儿都没有
这一夜,小站军营里头枪炮声喊杀声震天。就在何绍明即将南下,朝廷病急乱投医的关口上,禁卫军兵变仿佛一个序幕一般,国朝这片死寂的湖水,平地起波澜。而且是一股横扫六和的狂潮其势所向,锐不可当。
三零一山之上国有殇一
天色微明,小站兵营里头响了一夜的枪声此时已经逐渐稀落下来。军营门口,早早垒起了沙袋,上百名士兵躲在沙墙之后,端着步枪严阵以待。间或中间垒起了机枪堡垒,射击孔中露出马克沁乌黑的枪管。不仅如此,营垒墙壁之上,更多的禁卫军士兵荷枪实弹,端详着远方,神色里头除了紧张,更多的是兴奋。
吴佩孚穿着满是硝烟的少尉军官军服,举着望远镜左右移动着。他吴佩孚之前只是个少尉,只是连番的清洗,加上昨夜的激战,此刻的禁卫军中下级军官严重匮乏。虽说现在还穿着少尉军服,可他一个小时之前已经被火线提升为了上尉。
gu903();军营门口之后,绕过一片营房,便是一片校场。场地极其宽阔,本为出征检阅之用。这会儿校场上已经人满为患,一个个黑色的方阵充斥其间。阅兵台前方一片空地之上,左右两侧白布蒙着一片的尸体。中间跪着一溜五花大绑的北洋兵。当其冲一人,正是荣禄委任的禁卫军提督托和齐。这会儿托和齐早没了先前的趾高气扬,耷拉着脑袋一脸的丧气。禁卫军提督,统领七千多新军,怎么说这也是肥差啊,可谁能想到一夜之间,兵乱之下成了阶下囚早知如此,留着那卖了宅子才凑的两万银子做个富家翁多好何必找不自在这会儿他已经肠子都悔青了。此刻他只能盼着一个念头,那就是报信的亲兵如今已经将消息通知了荣大帅,而后只要荣禄提兵前来平叛,自个儿还有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