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个人捧上天,而后扔到鸟不拉屎的地方一去就是好几年而无人问津,也能在一夜之间因为某件事儿而让人再次受到极度的关注。
乐寿堂。
慈禧端坐上方,左边儿垂立着大太监李莲英,右边儿一身孝装,目不转睛盯着凯泰看的,却是当日引凯泰入京的固伦公主荣寿。荣寿这会儿的神色有些纠结,明显地替凯泰捏了一把汗。可偏偏碍着场面无法言喻,一时情急,那种有心无力的表情全都写在脸上了。
慈禧打量着跪在面前显得有些别扭的凯泰,本来英俊却因为脸颊上的刀疤而显得煞气十足,一身洋鬼子式样的军装,脑袋后头明显垂着假辫子。慈禧阅人多矣,一时无法对这个人作出什么判断,但想到他是光绪特意拔擢的统兵大员,看他就有些不顺眼,语气也就阴冷阴冷的了。
“起来吧,上次见你还是两年前这练兵一去两年,天津也不远,怎么两年间逢年过节也不见你回来你阿玛上次还跟我抱怨来着,说是给你的差事太磨人。”慈禧强制克制着自己的厌恶,说完了这番话,而后话锋一转道:“今儿皇帝召见你时都说了些什么”
凯泰挺立在一旁回话道:“皇上问了微臣练兵的情形,让微臣为朝廷好好练兵。”
“就这些”慈禧才不信呢。从小站连夜招凯泰进了京城,在勤政殿里头足足合计了个多时辰,光是练兵的事儿能说这么些时候
“就这些”凯泰稍稍迟疑了一下。
慈禧的口气峻厉了,“当真就这些”
从慈禧的语气里头,凯泰已经预感到,今儿要是一个处理不好,很可能就得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了。自己那七千禁卫军明显在数量上,没让慈禧等人放在眼里。此番进京,除了一群贴身的警卫,再无外援。要是真惹怒了慈禧,杀了自己,而后对外就报个暴毙抑或是意图不轨,即便大家伙儿有猜疑也没地方说理去。
死,凯泰从来就不怕。当初在战场上,枪林弹雨的,只要有一颗子弹没长眼,他凯泰早就去见列祖列宗了。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作为两派斗争的牺牲品而莫名其妙地死掉,他实在有些不甘心。
冷汗顺着鬓角缓缓滚动,凯泰琢磨了一番,故意颤声道:“回禀太后,皇上还与臣说了一些话,但主旨确实都和练兵有关”
复打量了凯泰半天,慈禧这才放缓了语气,“练兵的事是该好好去办。不过,我看皇帝这一段时间做事,是越来越急躁,而且好像还有一点别的意思在里头。这样吧,你且跪安。以后皇上再召见你,你再来知会我一声。”
什么叫好像还有一点别的意思再里头很明显,光绪拉拢自个儿而做的种种布局,全都一字不漏地进了老佛爷的耳朵老太太驾驭大清国几十年,权谋手段无出其右者,这种自以为是的布局,早就让人家察觉了如此想来,最好的结果就是帝后两派变作明刀明枪的实力比拼,而慈禧统治大清这么多年,就是到如今光绪明面上掌权,其势力依旧是根深蒂固,根本就不是一个光绪以及一帮子书生可以撼动的,可以想见,此番政权斗争,光绪与维新派必败
而自己刚刚站错了队,那他日
泰应了一声。见慈禧挥手让自己告退,颇有些像无头苍蝇一般连忙蹿了出去。京城短短一日,已经让凯泰一日三惊他这会儿全没了主意,只想着离开,尽快的离开,躲到小站去。躲在自己的军营里头,好好睡上一觉,他日再行考虑。
懵头蒙脑地走着,突然从后头伸出了一只手拉住了凯泰。
凯泰一惊,回头观望,却瞧见荣寿那一张憔悴得有些惨白,脸色上写满了担心的容颜。
勉力一笑,荣寿道:“大侄子,好些时候不见了,姑姑送你一程。”
凯泰点了点头,二人就并着肩头缓缓朝外走着。这一路之上,荣寿始终咬着嘴唇,几次张口欲言,可偏偏碍着左右前后到处都是耳朵,而不得不作罢。
而凯泰一早就从荣寿的神色里头瞧出了不对劲。荣寿是谁当朝的固伦公主,慈禧面前的红人朝廷里头有什么风吹草动,荣寿肯定能在第一时间知道个大概。当初自己高调入京练兵,就是这位固伦公主一手造成的。多年的情谊摆在那儿,又是引着她的关系凯泰才落到了这步田地,提个醒也是应该的。
一路到了外头,荣寿只在临别之前说了一句话:“这才九月,天儿怎么就这么反常记得多添几件衣服,大侄子你走吧”走吧京城已经是一滩浑水,谁进来就别想干干净净地出去荣寿一句话说完,甩了帕子,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颇有深意的一句话,更是让凯泰亡魂大冒次印证了自个儿的想法,一场宫变的氤氲已经酝酿成型,所差的,就是第一道惊雷划破天际
在门口楞了半晌,凯泰随即快步走向自个儿的马车。到了近前,也不多言语,一挥手接过一名亲卫递过来的缰绳,根本就不做马车,上了战马死命地抽了几鞭,随即在一声嘶鸣中风驰电掣而去。
后头的一众亲卫不敢怠慢,急忙策马跟上。
“大人,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回家回小站,这京城老子一刻也不想待了”
亲卫犹豫了一下道:“晌午就接了内阁谭大人的帖子,说了陛见完了请大人过府一叙,不打声招呼就走不合适吧”
凯泰勒马,回手一鞭子就甩了出去。一声惨叫,鞭子狠狠地抽在了亲卫脸上,落下了一道红红的檩子。凯泰那股子丘八劲头上来了,怒道:“老子说回就回他谭嗣同管不着,你博尔剂更管不着这什么朝廷,了不起老子回关东找大帅去”
说罢,继续策马而去。只是那挨了打的亲卫,脸上却露出了一股子阴狠之色。
二八一命运的抉择六
光绪二十六年九月十三,养心殿东暖阁。
屋子里一具西洋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年轻的光绪皇帝扯着一身西式礼服的衣角,对着镜子左右摇动身体,眼神里头充满了好奇与兴奋。他这身礼服,是年前德国亲王来访,人家亲王送上的礼物。平时也没有个穿的时候,只是放在珍妃寝宫里头做了摆设。可巧,今儿召见日本前相伊藤博文,光绪一时兴奋,突奇想穿了这身礼服。
上穿上这身礼服,当真是精神抖擞,乃一代革新雄主之态也”旁边儿陪着的杨锐猛力地叫了一声好。一身衣服而已,穿与不穿也不能让人多根脑筋,可光绪穿上这身召见伊藤博文,这内里所蕴含的坚决之维新思想不言而喻。这就等于给了天下人一个信号,皇上绝对是力挺维新派
杨锐这头叫好,那头伺候光绪穿着的小赵公公可就不乐意了,皱着眉头提醒道:“皇上,这衣服好是好,可您要是穿了,是不是有些不合体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