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觉间,光绪加快了脚步,掌灯的小太监随着他的步子已经小跑了起来。这一刻,抑郁了二十多年的光绪,只觉得胸腔之内便有万种豪情在激荡
天津,北洋大臣衙门。
已是深夜,可签押房内,依旧灯火通明,北洋大大小小数得上号的人物齐聚一堂。首座之上,面容仿佛憔悴了十几岁,就连一向挺拔的腰杆如今都有些直不起来的李鸿章阴沉着脸子,就这么扫视着堂下众人。下头,没有一个人敢迎着中堂的目光,大家伙儿都垂着头,看着地缝。
谁都知道现在李鸿章的情绪很不好,即便是旅顺陷落的消息传来,中堂也从没有像今天这般黑着脸。
良久,李鸿章终于开口了:“罢了罢了当了一辈子裱糊匠,你们这么做安得什么心思,我再清楚不过了。万万没有想到,呕心沥血几十年,却养出了北洋这个怪物作孽啊作孽”
“中堂”领头的北洋头号智囊杨士骧,皱着眉头开口欲劝,却被李鸿章摆手制止。
他犹自说道:“不止是怪物,还是个不受控制的活物。嘿”李鸿章这苍凉一笑,里头饱含着说不尽的苦楚。
“何绍明这人,大家伙儿都瞧不明白。不明白这小子怎么就交了狗屎运,怎么就成了不倒翁,又怎么渐渐从咱们眼皮子底下爬到了脑袋顶上。事到如今,大家伙儿还看不明白他跟咱们走的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儿啊”
“再瞧瞧咱们,一个个奋力朝上爬,爬到顶上的就把持着,谁露头就踹下去一脚。大家横竖一个样儿,比的就是心计手腕儿。可他何绍明呢人家是跳出了这个圈儿,美洲、关外,待的都是不毛之地,你们当中有一个算一个,处在何绍明的位置上,有人家那雄心魄力么敢就这么走下去么何绍明始终游离在外,为的就是不趟这摊子浑水。”
“坐看涛声云灭,等到大家伙儿把这大清的路都走绝了,他这时候自然就成了天下瞩目,众望所归的对象。到时候大势所趋,就可以逆流而上,将这一滩死水搅个天翻地覆以后如何不得而知,他肯定还得应对明枪暗箭,这天下大势能不能被他撬动,更是未知之数,可总有一条,他这番心思就不知汇聚了多少人望。”
长叹一声,他继续道:“此战已经引得东亚风起云涌,老头子苦心几十年为大清撑起的门面,已经剥落无疑。日本若赢,必然要大清割地赔款,而后列强必然群起分之。这老大的帝国,就得分崩离析。老头子已经束手无策了,也就是何绍明那儿还有点儿盼头,可你们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看不清北洋已经完了此战过后,老头子就是替罪羊,朝廷肯定借此机会收了北洋。到时候大家伙一拍两散,该干嘛干嘛去都到这个时候了,能不挡人家路就少挡,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有何绍明在,起码,这以后的日子还有点儿盼头。我已为国家计,为天下百姓计,还是少赔点儿银子,少割点儿地吧。就算你们不在乎这些个,起码念着自己有点儿良心,少使绊子,多半点儿实事,多往威海增兵,好歹也守住威海,也算给北洋,给老头子一个交代。”
说到这儿,李鸿章颓然起身,缓缓地朝后走去。颤抖着步子,好几次推开了上来搀扶的众人。就这么固执地,慢慢地挪腾着步子。任谁都感受得到,这一刻,李鸿章已经是哀莫大于心死。离得老远,已经不见了影子,就听到一声颤抖着的叹息:“当官儿不做事儿,做事儿不当官儿啊早知如此,当的什么官儿啊”
声音远去,只留下堂下一众幕僚面面相觑。
杨士骧还在琢磨着中堂方才的话,猛然就见前头窜过来一个人影,二话不说,举起巴掌就扇了过来。绕是杨士骧反应灵敏,还是生生地吃了这一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而后就听一嗓子怒吼:“杨莲府,你个国贼你这是把中堂,把北洋,把大清往绝路上逼啊”说话的不是旁人,却是愤怒之极的张佩纶。
这会儿,没有人还有好脾气,都是蘸火就着。杨士骧怒极反笑:“张幼樵,你别五十步笑百步,你当初在南阳打法国人,也不见得怎么光彩。”
“我张佩纶是做错了,可我知道改你杨莲府明知如此,还要陷中堂于不义,你可知道,关东军一败,这整个战事大清就得彻底玩儿完”
“要玩儿完大家一起玩儿完,我就瞧不得他何绍明这个时候跳出来装大瓣蒜”
“你杨莲府有能耐也去装装看我今天非要痛打你个国贼不可”
“谁怕谁”
一通骂战之后,二人已经扭打在了一起。整个签押房内,乱做一团。就在这乱哄哄之中,大多数人都在发怔,根本无心插手二人的厮打。所有人都在考虑着一个问题:中堂已经彻底灰心了,所谓盛极必衰,眼看着北洋就要走到头儿了,那今后大家伙儿到底怎么办,谁都没个主意。
就在这迷茫之中,窗外悄无声息地飘起了雪花。入冬以来,关内第一场雪,终于下了起来。
奉天,九连城。
已是深夜,一处小屋内却始终灯火通明。
活阎王正皱着眉头处理着文案,本来按照他的性子,宁肯跟小日本去拼命,也不愿意干这相对负责的文字工程。可眼下,虽然皱着眉头,可瞧脸色,却能发现,这位主儿正乐在其中。
他手下的团,本来就不是满编。七八百号人在其又是哄骗,又是重金悬赏之下,总算是攻下了五江镇。其后,面对着小日本一波波的反攻,这七八百号人如今还健在的,不过一半。其他大多已经战死沙场。
由于这份儿功劳太大了,活阎王名正言顺地升了一级,如今顶着中校的军衔,还是个团长。队伍打没了,这一退下来,首先面临的就是整编。从辽阳开过来的补充兵,眼看着就要到九连城了。他现在正看着花名册,一个个挑选着心目中的精锐。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再怎么兄弟部队,好兵,也得先可着自己挑不是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一嗓子:“哟呵,大半夜的,刘大中校还没睡呢”
“有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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