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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东家待人极是客气, 一直送到门口,还轻声与陈三叔交谈几句, 端看陈三叔神色中露出的感激惭愧,褚韶华大致能猜到潘东家说了些什么,又不得不感慨潘东家会做人,对一个小小的村长都没有半点怠慢。褚韶华心说,潘东家为人, 当真值得学习。
与潘东家告辞后,一行四人依旧是坐黄包车回的陈家, 到家时, 陈老爷父子三人就已经回来了,见到小邵东家、陈三叔、李管事,自又有一番寒暄说笑。褚韶华原想去瞧瞧厨下准备的什么饭菜,陈老爷却是未叫女人们去厨下烧饭,而是令陈二顺去东兴楼叫了两桌上等席面儿, 还有前院魏东家一家子过来,一起吃酒说话。
小邵东家以前出国留洋,去岁刚回国, 与陈家魏家都只是认识, 再者,他年纪极轻, 跟陈大顺陈二顺算是同龄人, 好在他这人性子随和, 虽是留学生却不是瞧不起旧式人的那一派, 他跟谁都能聊得来。而且,一回陈家,小邵东家就把头上的瓜皮帽摘了,露出下面的中分头来,直把大家吓一跳。小邵东家自己擦擦头上帽子捂出的汗,笑眯眯地说,“我早就剪了辫子,现在剪辫子没什么,北京街上也有许多人剪了的。就是我爹一直瞧我剪了辫子不顺眼,咱们老家剪辫子的人还少,我也不想太显着特立独行,就弄了个假辫帽戴着。”
说来,小邵东家的中分发型,在一百年后那就是个傻兮兮,但在当下,这是极为时尚的发型了,是如今的新派潮流人士极为推崇的发型。陈大顺道,“说来如今的风俗真是不同了,以前皇上管事儿的时候,听说剪辫子要砍头的,可如今报纸上也是支持百姓剪辫子的。”
“是啊。其实要我说剪了辫子非但省事,还省钱。这短头发洗起来便宜不说,以前留辫子的时候,哪个月都得去剃头匠那里把前头的头皮剃一剃,不然头发长出来,后头是辫子,前头乱草一般,也不好看。这剪了辫子,第一样,每月剃头的钱就省了啊。”小邵东家笑道。
“这话是,就不是考虑经济,咱们也当跟着潮流走。我也想把辫子剪子,连带我柜上的伙计掌柜,都剪了。”魏东家道,“就像咱们做生意,如今一些新式的真丝印花料子,那是真漂亮,卖也好卖。”
“瞧我说什么都是布。”魏东家是个热络性子,哈哈一笑,同小邵东家、陈三叔打听,“小东家、三哥,今儿粮食卖的如何?”
陈三叔的笑容就有几分不自在,还是说,“来北京卖粮比在咱村里划算,面粉厂的潘东家给的价钱也不错。”
“这位潘东家可不是寻常人,他的名声在北方大概不是很响亮,我一时也没想到竟然是南方潘家。在南方,潘家是极有名的实业家,潘先生当年留学英国,后来去了美国,之后回到上海,开始做实业。想来他们以往的市场多是在南方,如今怕是在开拓北方市场,不然,依潘东家的身份,当不会亲自在北京坐镇。”小邵东家知道的也不多,但潘东家已是商界传奇人物,再加上他曾有留洋经历,消息见闻就比在座诸人要强许多。
陈二顺不禁问,“小东家你以前就认识潘东家么?”
“不认识。我是听一个同学说起过,他家也是做生意的,因是南方人,就常说起一些商业上的事。”小邵东家倒是奇怪,“大少奶奶怎么认识的潘东家,我们都是大少奶奶引荐去的。”
乡下人吃酒,其实也不大讲究,如今天热,傍晚就在院子里摆的席,没去屋里吃。两席都是在院儿里的大椿树下,魏家的桌椅不大够,还从魏家搬了好些过来。褚韶华听到小邵东家这话,手里的筷子略停,笑道,“这可是机密,不能告诉小东家。”
小邵东家好奇的不得了,举杯道,“我敬少奶奶一杯,少奶奶就与我说了吧。”
褚韶华也就没再瞒着,“诶,先前只卖我家一家的粮,我只是到面粉厂外打听了一下,他家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粮,我家粮食不多,就把粮食卖了。后来我想有这个机会,就想到了咱自家乡亲们。咱们哪家没有存粮呢,况要你们大老远的从老家过来,一路大车小辆的辛苦,我就寻思,起码得瞧瞧他面粉厂的规模,才好给家里去信。我就寻了几个在面粉厂里干活儿的,想找他们问问,当时他们以为我是别的厂派去的细作,不怀好意还是怎么滴,我当时就恼了,吓唬他们说,我有十万斤粮要卖,打听一下怎么了?吹了个牛,把他们厂里的人吓着了,正赶上潘东家在厂子里,可不就见着了。”
褚韶华说的轻描淡写,但亦可见她性子机变,绝非常人能比。不然,她一介小小妇人,就敢过去打听人家工厂的规模,叫人家厂子里的人拿住,竟能反将一军见着潘东家。听着简单,却不是寻常本领。小邵东家道,“我得再敬少奶奶一杯。”
“小东家就别打趣我了。”褚韶华也是个爱说笑的,道,“咱们该多敬敬小邵东家,我说件事,大家肯定都不知道,小东家可是咱们县的洋进士,去年刚回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留洋回来的,县里怕也只有小东家这一个洋进士。”
大家一听,纷纷举杯要敬小邵东家,陈老爷尤其说,“老东家可实在太谦逊了,往年见着老东家,提起小东家,老东家总是说,在外头上学哪。唉哟,原来小东家竟是出国留洋了,小东家,您可是有大学问的人哪!”
小邵东家连忙跟着举杯,“可别这么说,也不过是在外读了四年书,学问一般学问一般。”
魏东家道,“这要是在前清的时候,朝廷定要给小东家立个进士牌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