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嫣道:“阁下生意做得这般大,想必消息灵通,可知重玄来的是哪位仙君?”
店主人道:“听说这回来的是重玄门夏侯掌门亲传弟子。”
冷嫣回忆了一下,她离开重玄时,夏侯俨有五六个亲传弟子,其中有三个元婴,经过两百多年修行想必也都跨入了炼虚之境。
重玄派弟子前来对付冥妖,领头的必然是炼虚以上,想必人选就在那几人之中——这两百年内夏侯俨也许会有新弟子,但重玄选拔内门弟子向来要求金丹以下,两百年时间能从金丹跨越到炼虚,已算得上天纵奇才。
她在重玄时,同辈弟子中只有小师兄姬玉京有望达成。
夏侯俨那几个弟子她都了解,只需想办法接近他们,趁着他们与冥妖交手时在其中一人身上中下傀儡丝,即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神识混入重玄,伺机而动。
最好的人选自然是那领头之人,重玄门中等级森严,尊卑分明,一般弟子很难接触到上层峰主。此人是夏侯俨亲传弟子,能接触到重玄上层,行事自然方便许多。
打定了主意,冷嫣又问:“不知冥妖前几次都在哪一带出没?我们今夜要在城中投宿,也好避开些。”
店主人凑近冷嫣耳边,压低声音道:“凌虚的道长们怕城中骚乱,禁止我们多加议论,不过小的见两位贵客为人豪爽,就冒险透露一二,换了别人小的才不理会。”
他顿了顿道:“听说就在前日,金相阁死了个姑娘,尸身发现的时候,肚子里都被掏空了……”
冷嫣道:“这么说在城中作乱的是只雄妖。”
店主人道:“雄妖已经闹得满城人心惶惶,如果是雌的,小的这铺子也不开了,连夜卷了铺盖逃命要紧。我看两位年纪应该不大,大约不知道五百年前雌妖出世那场乱子,那才真的吓人,一整个村子、乃至一整个城的人,一夜之间全没了,不但尸首找不到,连一丝半缕的魂魄也招不回来……小的还从未听过有人能从雌妖手底下活下来的……”
冷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却知道曾有人幸存下来,那便是琼华元君郗子兰。
很少有人知道郗子兰曾葬身雌冥妖腹中,侥幸留下残魂,连重玄的弟子也不知道,谢爻他们对外只说她受了重伤,在禁地中闭关修养两百年才复元,除了那几个人,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复元”其实是借尸还魂。
或许是因她身负所谓的羲和神脉。
店主人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金相阁背后有人,所以出了那么大的事,消息还是压住了没传出来,两位切记离那金相阁远远的……两位自己知道便是,可千万别说是小的传出来的话……”
冷嫣颔首:“我知道,多谢。”
她正想离去,忽然又想起什么:“这市坊中卖花草种子的铺子在何处?”
店主人道:“敢问小娘子是要买什么奇花异草的种子?”
冷嫣道:“离朱草。”
店主人皱眉道:“离朱草倒是很少有人种……两位可以去常五郎家的花木铺子瞧瞧,他那儿最多奇花异草,出门左拐,到岔路右拐,穿过五条东西横街,再左拐走到倒数第二家铺子,再右拐,往前走到头就到了……小娘子记住了么?”
冷嫣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嗯。”
若木打了个呵欠:“累了。”
冷嫣道:“我背你?”
若木瞥了一眼她腰间戳出的一截铁剑轮廓,嫌弃道:“不了。”
店主人目送着他们的背影,轻轻摇头叹息:“生得这么好看,难怪软饭硬吃。”
两人一出店堂,若木便冷哼了一声。
冷嫣不理会他,他隔了一会儿,又哼了一声。
冷嫣这才道:“怎么了?”
若木道:“你同那奸商倒有很多话说。”
冷嫣“嗯”了一声。
相处有日,若木知道同这凡人置气就是自讨没趣,他抬手摸了摸狐裘柔软的出锋,自己将气消去一些,硬梆梆地问道:“你要离朱草的种子做什么?”
冷嫣道:“种。”
若木道:“你种不出来的。”
他瞥了她一眼,抿了抿唇接着道:“你体内全是死气,那离朱草本就难活,沾一丝死气就会枯萎。”
冷嫣道:“我知道。”
若木道:“明知道种不活还种,那草又没什么好看。”
冷嫣道:“我想试试。”
明知做不到的事非要去做,或许这就是人。
人的许多想法,树是无法理解的。若木道:“本座懒得管你。”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分,花灯映得水面波光粼粼,犹如星子摇落在河中。
凌州城位于清微界东部洲的西端,坐拥东西部洲最大的港口。这里的市坊不但是整个清微界最繁华的市集,而且是远离陆地,完全漂浮在水上,数千艘大大小小的楼船首尾相连,便成了一行行店肆。
船与船之间有的以铁锁相系,有的以虹桥相连,常常是走着走着,就从这一艘的甲板走到了另一艘的飞庐上。
冷嫣站在皮货店外的甲板上放眼望去,只见舳舻千里,桥灯点点,哪里分得清横街竖街。
她冷峭如刀锋的眼睛里难得露出些许茫然无措,几乎像一个刚刚离开家乡,初次见识到繁华世界的深山少女。
若木无意间瞥见,微微一怔,随即想起她生前十年在重玄山中,死后便去了归墟,这的确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
祂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抿了抿唇道:“不认得路了吧?”
冷嫣的脸上似乎有羞赧一闪而过,不过只是一瞬间,几乎让人疑心自己看错了。
她狐疑地看着若木:“你认得?”
“这是自然,这世上没有本座不知道的事,”他骄傲地挑了挑下颌,“你跟着本座走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