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眼里闪出亮光,表面却显得漫不经心,“对了,挺举去谷行,有啥事体没”
“还好吧。谷行只剩一个伙计了,挺举一去就开始忙活,与那伙计在打扫整理呢。”
“他没讲什么吧”
“没有。”齐伯心里也存一事,就势点白,“老爷,问句不该问的,你让挺举到谷行,却让晓迪进钱庄,是不是有意为之”
“这”俊逸略略一怔,搪塞道,“你哪能这般想呢不过,事体确实有点遗憾。我本想让他也到钱庄历练,还打算亲自收他为徒呢,不料他自己选中谷行,你讲这”
显然,俊逸并没有讲出心里话。
齐伯听得明白,就坡下驴:“老爷,要是这讲,我再跟挺举谈谈。挺举是个大才,那处地方,不是他该待的。”
“这个,不急吧。”
“老爷”
“齐伯,”俊逸摆摆手,把他的话头堵死,“这事体不必多讲了。既然是他自己选的,就该让他试试。大江大河也得从一眼泉水起步,连一桩小事体也做不好的人,如何能称大才”
见俊逸铁定心了,齐伯不好再讲什么,只好说道:“若是老爷刻意历练,倒是另一说了。老爷,吃饭吧,小姐在下面等呢。”
“哎哟哟哟,”俊逸起身,龇牙咧嘴,“这腿麻死了。”
挺举、顺安合住一房。房间不大,两侧靠墙处各摆一张小床,中间是个过道,两张床头之间,只能摆放一只书桌。顺安是加床,自也不好争,主动提出让给挺举,挺举笑笑,说是公用。
上工第一天,打烊之后,见谷行并没特别之事,挺举就提上一摞子账册回到鲁府,在书桌上坐下,将账册摆在桌上,点亮油灯,正要翻看,猛又想起什么,拿出齐伯备下的纸墨,提笔写起来。
挺举正在埋头书写,顺安挎着钱庄为他新制的跑街包回来,一到房中,就迫不及待地在挺举眼前左边挂挂,右边挂挂,浑身上下洋溢出一股说不出的兴奋。
挺举笑笑,扭过头继续写信。
“阿哥,”顺安猛然想起什么,嗵地扔下挂街包,走到挺举身后,“你在做啥”
“写信。”
顺安打个愣怔:“是写给你姆妈的吗”
“是哩。我得讲清爽科场取缔的事体,让她上坟告诉阿爸一声。”
“阿哥,你讲到我没”顺安急切问道。
“呵呵,正要讲呢,你姆妈一定会问的。”
“阿哥,你不能讲”
“这”挺举眯起眼睛,“你跟我一道出来,我这写信回家,你姆妈哪能不问呢你姆妈问起,我姆妈哪能讲哩”
“阿哥,你得这样讲”顺安略略一想,“你就说,你不晓得我在哪儿。一到上海,你就与我走散了”
“这哪能成呀”挺举笑了,“要是你没个下落,你姆妈一定会寻到上海来。”
“这这这”顺安这也急了,又想一时,“你这样讲,你就讲我跟着姓陈的到日本去了。姓陈的是啥人你晓得的。你就说你死活拦不住我,就说我被革命党迷住了,一定要去,打个转就寻不到人了”
“这”挺举现出难色。
“晓迪求你了”顺安扑通又跪下来,“你一定得这样讲。你要让我姆妈死心,在这世上,就她烦人”
挺举长叹一声,闭上眼去,良久说道:“阿弟,你这个话儿,恕阿哥不能传送。你实意想讲,就自己写封信吧,你阿爸、姆妈也都识字,看得懂”
挺举将笔与墨水朝桌边一推,将写成一半的纸头放进抽屉,腾出位置,顺手拿出一本账册,躺在床上看起来。
顺安正在琢磨如何处置,外面传来脚步声,直冲他们的小门。顺安赶忙站起,刚刚在桌边坐定,半开半掩的房门已被推开,俊逸咳嗽一声,大步走进。
“鲁叔”见是俊逸,顺安吃一大怔,迎上前去,哈腰深鞠一躬。
“呵呵呵,”俊逸将他上下一番打量,笑道,“挂上跑街包了”
顺安这才意识到新包仍旧挎在胸前,稍显尴尬,赶忙取下挂在衣架上:“鲁叔,小侄这刚回来呢。”拉过椅子,“鲁叔,您请坐。”
“嗯,”俊逸坐下来,将他又是一番打量,“跑街是个门面活,仪表相当重要。你这套长衫有点土气了,赶明儿让你师父另置一件,从账房里支钱,人靠衣裳马靠鞍嘛。”
“谢鲁叔”顺安连连拱手,有点受宠若惊,“鲁叔,我一定练好仪态,学会走路,学会说话。无论如何,我不能给鲁叔丢脸”
“好好好,”俊逸转头看向挺举,“挺举,这在看啥哩”
挺举朝他笑笑:“谷行里的账册,随便翻翻。”
“可否翻出个名堂”
“我在琢磨这几句话”挺举递过账册,翻到扉页。
俊逸接过来,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几行楷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利交天下,财通八方;买卖凭称,良心为砣;暴雨不可终日,暴利不可行久”,连连点头:“写得好哩。这是当年你马叔开谷行时写下的,你可慢慢领会。”
“鲁叔,”顺安凑到俊逸跟前,“晓迪和表兄都是书呆子,没历过事体,这来是向鲁叔学生意的,鲁叔啥辰光得空,当给我们多上几课才是”
“呵呵呵,好呀,”俊逸顺势说道,“你们想听,鲁叔这就出道题嗬。”
“真的呀,”顺安兴奋道,“鲁叔快讲”
“从前,”俊逸咳嗽一声,拉开架势,“某个地方有两个村落,一个是强村,一个是弱村。强村跟弱村做生意,弱村总是吃亏。弱村吃亏,是因为内部不和,总爱窝里斗,而强村却拧成一股绳。弱村的村长很生气,决定立个行会,统一管理对强村的贸易。村里能说上话的有三个家族,第一个姓张,是村长亲戚,管理村产,财大气粗,说一不二;第二个是王姓,开店放贷,人多势众;第三个是李姓,跟强村走得近,时常利用强村人强买强卖。”故意顿住话头,目光看过来,似在探询。
“鲁叔,”顺安急道,“题眼在哪儿”
“题眼就在,”俊逸托出盘子,“村长委托张姓做这事体,张姓假作公道,不便自己出面,分别寻到王姓与李姓两家族长,要他们各自拟出商约协议。两家又不谋而合,将起草协议的事体放在一个秀才身上。”
“这题眼”顺安故作夸张地抓耳挠腮,“我哪能听不明白哩”
“这题眼是,”俊逸解释道,“王家与李家各有利益,是生意对头,关系一直不好。秀才姓王,与王家同族,王家族长要求他在写商约时偏向王家,可他又是李家女婿,老丈人也要求他有所偏袒。商约只有一个,秀才既要偏左,又要偏右。如果你们是秀才,该如何写这商约”
“请问鲁叔,”顺安问道,“这个商约可是最终定稿”
“当然不是。商约要交给全村人讨论,最终由张姓定板。”
“鲁叔呀,”顺安略一思忖,抢头功道,“要是这说,小侄可就破题了嗬。那秀才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当天晚上,一式写就两份商约,一份偏向王家,交给王姓族长;一份偏向李家,交给李姓族长。反正是要讨论的嘛。”
“挺举,”俊逸不置可否,转头看向挺举,“如果你是秀才,也这样写不”
“请问鲁叔,”挺举问道,“该村是否只有这两个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