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寇是孤注一掷的意思了,因为晚上增援迟迟不到,攻城火力不足,便把海船的火炮运到岸上开火,此时船上的炮火几乎已经告罄,若在这时登船逃跑,倭寇的船只肯定会被大明水师包围拦截,大明战船配有火炮,弹药充足,倭寇的船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可能全部葬身鱼腹了。
如此,还不如攻进海宁城,反攻为守,尚有一线生机。即使守不住这座城市,还可以与这个座城市同归于尽!既然得不到,就将她毁掉吧!倭寇首领目光一冷,下令所有倭寇向着东北角发动最后的强攻!
他用倭语大声吼道,鼓舞士气:“前进吧!这个城市有最美味的食物!有最醉人的美酒!有最美丽的女人!最盛大的财富!进了城,这些就都是你们的!哪怕占有这些东西只有一刻的时间呢,你们的人生就能像京都的樱花般绚烂绽放过!”
又戴上一个古怪的面具,击起一面巨鼓,且唱且舞唱到:“人生五十载,如梦如幻,如晨间露水,转瞬即逝。放眼天下,海天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生如樱花,死如樱花!”
众倭寇顿时振奋起精神,随着首领一起高歌,挥动着长刀往坍塌的东北角奔去!海宁城墙上又响起战斗的号角,军民挺着疲倦、伤痕累累的身躯,与倭寇在东北角决一死战。
就在倭寇冲向东北角时,一支两百余人的队伍突然从城墙东面冲杀过来,他们摆出阵势,一排排燧发枪对准了攻城的倭寇,第一排放枪之后,便退到最后一排装火药子弹,第二排的人继续放枪,第三排人开始瞄准,如此三珠连发,攻城的倭寇便倒下一片去。
这支神秘的队伍看似和普通百姓无异,而且没有打出旗帜,守城的军民和攻城的倭寇都不知其来历,均想着:莫非是僧兵到了?可是僧兵手里不可能有火器啊!江南民间组织的抗倭力量,僧兵是倭寇的强敌甚至是克星,屡建奇功,僧兵勇猛顽强,远胜过大明的军队,拿着一根木棍就敢和手持长刀的倭寇相拼。
倭寇首领继续敲击着战鼓,提醒手下已无退路,只能前进攻城,倭寇冒着神秘队伍的枪林弹雨,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往前冲去,一拨拨光腿的倭寇倒下,更多的倭寇涌上来,终于冲到了神秘队伍跟前,指挥作战的曹铨下令:“收枪,拔刀!”
众锦衣卫齐刷刷亮出绣春刀,和倭寇缠斗在坍塌的城墙下,皆有死伤,就在此时,一波约三百余名手持长棍大刀、身穿缁衣袈裟的光头僧兵冲杀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徐柏领着二十名瞻园亲兵,连竹千代和章秀都在其中,有着这群人的增援,曹铨引领的锦衣卫不再孤木难支,他们顽强的守着坍塌的城墙,不让一个倭寇踏进去。
且说徐柏等人在树林山坡上看着平江伯陈熊率领着杭州前卫的援军已到,心生振奋之感,徐柏已经十六岁了,正是少年一腔热血的时候,恰好此时有僧兵行经此地,便留下十人保护表妹等人,他领着剩下二十余人策马和僧兵一起增援已经人困马乏的海宁守军,竹千代和章秀。
这是徐柏第一次踏入战场,他随着僧兵一起杀到坍塌的城墙处时,猛然看见徐枫和曹核居然在挥刀拼杀着,这时海上传来炮火声,平江伯陈熊的援军已经开始乘坐小舟登陆了,有零星的倭船还剩下火炮的,开始调转了炮口,对着援军船只发起了炮击,大明水师也点燃炮火还击,海水飞溅,更甚潮水。
水陆两地都在进行着最后的决战,到了中午,战斗进入了尾声,陈熊的援军联合守军将倭寇包了粽子,这倭寇果然如传说中的凶猛,兵败如山倒之时,竟然罕有人投降,海宁城下,光腿光脚的倭寇尸体堆积如山,大明将士的伤亡同样惨重,汹涌的潮水冲刷着岸上的血迹,冲天的血腥味引来一群群觅食的海鸥,纯白的海鸥飞翔在嫣红的鲜血之上,形成一股诡异的美感,这是在噩梦中才会出现的景象。
倭寇首领在战鼓前刨腹自杀,曹铨等人均浑身浴血,各个都有伤,锦衣卫精锐只剩下三分之一,犒军的海宁百姓抬着吃食送到阵前,曹铨喝了一碗米粥,就匆忙率着众人往坍塌的占鳌塔前端方向而去,他走到砖石瓦砾的边缘处,看着四周的断井颓垣,在一处停下,说道,“挖。”
众人徒手搬开一块块残破的砖石瓦片,不一会,曹铨就看见一只金灿灿的丹凤朝阳步摇簪插在满是尘土碎石的发髻之上,步摇簪已经被砸得变形了,簪首上飞翔的丹凤双翼已经折下,凤凰断翅,浴火重生。
曹核和徐枫对视一眼,或许是中午的日头太强烈了,照的人眼花缭乱,不禁落下泪来。曹铨撕下衣角,轻轻取出发髻上的步摇簪包裹在里面,放在怀里藏好,叹道:“收殓好遗体,火化了吧,莫要让皇上看见凤姐的惨状,徒增伤悲。”
徐柏坐在石墩上,咬牙由军医给他缝合伤口,他的左胳膊被倭寇砍的几乎见骨,军医缝合了一半,
徐柏实在忍不住痛了,吼道:“怎么还没缝完,你是在绣花吗!”
军医见惯了此事,依旧曼斯条理的缝合,说道:“这比绣花还难呢,要注意筋脉和血管,稍有不慎,就是终身的毛病了,你不希望一辈子拿起毛笔都发颤吧。”
好容易缝上了,军医倒上药粉包扎完毕,叮嘱道:“伤好之前右胳膊都不能用力。”
徐柏心里还记挂着留在山坡上的沈今竹和吴敏等人,便向曹铨借了一辆马车去接他们,徐枫惦记着吴敏吴讷两个外甥,也要跟着徐柏一起去,那曹核听徐柏说沈今竹也在,不禁惊讶说道:“我听汪大人说,他已经将大皇子和今竹都塞进竹筐送到海宁城内了,只要城不破,他们就是安全的,所以我们才会拼死将倭寇拦在城外,怎么今竹和你们在一起?”
徐柏说道:“今竹运气不好,那竹筐的绳索断了,她落到城墙外头……”
曹核听完徐柏的讲述,顿时心惊肉跳,便要跟着他们一起去和今竹等人会和,众人赶到树林山坡处,但见一群横七竖八的尸体,有光屁股倭寇,也有瞻园的亲兵,看来经历过一场恶战,地上的尸体都还是温热的,今竹吴敏等人不知去向。
“人呢?”徐枫、曹核、竹千代等人皆看着徐柏。
徐柏忘记了胳膊的疼痛,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袭上心头,和倭寇决一死战都没有这种感觉,就在这时,一个胸膛被□□钉在地上的瞻园亲兵艰难的睁开眼睛,气若游丝指着东边的说道:“七——七少爷,倭寇,倭寇来了,我们断后,表小姐他们骑——骑马跑了,你快——快去找——”
微弱的话语戈然而止,亲兵歪了脖子死去,众人马不停蹄的朝着东边寻人,路上时不时能瞧见倭寇的尸首,一直追踪到涛声阵阵的悬崖处,见吴敏、吴讷、章秀、李鱼四人站在悬崖处往下眺望,依稀能闻见悲戚之声,唯独不见沈今竹。
“今竹呢?”众人齐齐问道。
吴敏指着悬崖下惊涛拍岸的浪花,喃喃道:“倭寇——两个倭寇拉着她下去,不见了,人都不见了。”
庆丰十二年,秋,三千倭寇登陆海宁,杭州前卫指挥使、平江伯陈熊全歼倭寇,解海宁之围,擢升漕运总督之职,原漕运总督梁天撤职查办,下诏狱,除族。
同年初冬,在庆丰帝的坚持下,时隔二十余年,大明重开海禁,以福建漳州海澄县的月港为试点。
庆丰十三年,春,广州市舶司守备太监韦春下诏狱,凌迟。同年夏,福建官场震动,文武官员几乎被换了个遍。靖海伯除爵,夺金书铁卷。
庆丰十五年,冬,金陵城,乌衣巷沈家。
围着狐裘的沈韵竹拿着一封信去了沈老太太院里,笑道:“今竹妹妹今日来信了,专门写给您的呢。”
沈老太太笑呵呵说道:“这孩子就是孝顺,每月都有一封信寄过来呢。”
沈韵竹说道:“您眼神不好使,要不我给您念一念?”
沈老太太戴着玳瑁腿的西洋眼镜,展开信件说道:“我自己看。”反反复复读了两遍,方递给沈韵竹,笑道:“真是父女两个,你妹妹一手飞白体和她爹爹越来越像了。”
沈韵竹心中一痛,面上笑靥依旧,说道:“可不是嘛,四妹妹从小就练习飞白体,还是照着二叔父的字帖练的,本来就有些相似,如今她去京城三年了,和二叔父朝夕相处,父女二人的字就越来越像了。”
沈老太太一叹,“唉,这三年我怪想她的,自从那年淑妃娘娘有孕,想见娘家人,下了懿旨宣她和你二姑姑,还有柏儿去了京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如今都十五岁的大姑娘了,怎么没听你二叔父说给她说亲的事情?”
沈韵竹笑道:“估计是二叔父疼爱四妹妹,想多留几年吧。”
沈老太太说道:“不行,你帮我写封信,催催你二叔父,有合适的就赶紧定下来,别耽误了青春。”
沈韵竹心痛如刀绞,强颜欢笑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