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李鱼今日请来给自己助阵的大多是今年春天参加秀才考试的同科好友——五六个十来岁就考中秀才的天才小少年,论读书都是天才,但论打架赌博基本都是战五渣,他们为李鱼助阵对抗曹核,一来是平日被曹核欺压够了,引起了公愤,二来是书生意气,初生牛犊也不怕曹核这个虎犊子。
在场能真正帮上忙的首当其冲是赌技高超的沈今竹,其次是武力值和身份都压得住场子的大哥汪禄麒,汪禄麒是锦衣卫同知的长子,也正因有他在,曹核不敢随便对李鱼动粗。而身份最高的小霸王徐枫是隐去了瞻园八少爷身份来为他助阵的。
此时曹核的狐朋狗友见老大脱衣服跳下去了,赶紧抱起他的衣服,跑下楼去雇了一艘乌篷船撑到对岸,以接应光溜溜的曹核。
沈今竹饶有兴致的拨开挡住视线的徐枫,伸着脖子朝外看去,夜色下的秦淮河虽然被过往的花船照亮,但毕竟是夜晚,曹核跳进水里,只看见他赤【裸的肩膀和脊背,偶尔也瞧见白花花的双腿,关键部位一概淹没在河水里,没啥看头(老实说,舟本来想写点啥的,可是突然接到了编辑的站短,说是净网行动又开始了,脖子以下一概不准写,于是曹核就被河水包裹的严实了)。
李鱼忙扯着沈今竹的衣袖,在众好友面前,他不好点破沈今竹的女儿身,只得劝道:“三哥,这个不好看的。”
沈今竹摇头道:“曹核桃有什么好看的?我在看快要靠岸的那艘花船上的两个人,身材模样很熟悉啊,那个穿浅红色程子衣的,像不像我二堂哥?”
李鱼等人顺着沈今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场有三个人都认识沈家二少爷沈义然,分别是李鱼、徐枫,还有大哥汪禄麒,汪禄麒眯缝着眼睛看去,说道:“真有些像呢,只是这些人都穿的差不多,涂脂抹粉的,距离又远,看不真切啊。”
沈今竹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人,“好像真是他,还有五天就要秋闱了,二哥跑到花船里做什么?我有一月没回乌衣巷了,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秋闱开始时间是八月初九,今日八月初四,论理,沈义然确实不应该出现在花船上的。有一个小秀才嘟囔道:“在花船上还能做什么?当然是——”
“吟诗啦!”李鱼赶紧接话,生怕小秀才说出什么不好意思的话臊着女扮男装的沈今竹,但是按起葫芦浮起瓢,另一个小秀才又说道:“才不是呢,他们在——”
“喝酒啦。”汪禄麒接话,又赶紧转移话题,“今日事毕了,这曹核肯定能消停一阵子,不过你们也别太宣扬他今日出糗了,免得他恼羞成怒,又找你们麻烦,时间不早了,都赶紧回去吧,你们不也都参加今天的秋闱,要赶回去温书么?”
说起功名,终于把小书呆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不再纠结在沈义然在花船里做什么。一个小秀才叹道:“我们也是侥幸通过生员考试而已,秋闱报了名,是为去探探路,今科必定中不了。”
另一个小秀才说道:“是啊,最有希望中举的就是你四弟李案首了,但是他今科都没报名呢,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
第一个说话的小秀才翻了个白眼,说道:“李案首才不是浪费机会呢,你的目标只是中举,人家是想多积累几年,三年后再战秋闱,目标是南直隶第一名解元呢,以后春闱再得会试第一、殿试第一,做大明朝第二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是不是?”
李鱼被说穿了心思,呵呵笑了笑,也不说话。其实这是义父汪福海和恩师为他制定的计划,他本身对科举和仕途都没有什么概念,三年前,他只是渔夫的儿子,目不识丁呢,一朝家破人亡,被汪福海收养,才会机会接触到诗书,天生过目不忘的本领,使得他在读书上得心应手,为讨得义父义母的喜欢,在汪家立足,他也十分用功,两年便得了案首,汪福海捡到宝了,对其的重视和宠爱几乎超过了两个亲生儿子。
但是李鱼却觉得仿佛这并不是他想要的,原本他立志给父母报仇,盂兰盆惨案两个月后,主犯陈家被灭族了,雇凶杀人的陈氏夫妻被凌迟处死,大仇得报,汪福海还特地派人送他去福州看了陈氏夫妻的行刑过程。但是陈氏夫妻凄惨的死亡过程并没有缓解他的悲痛,反而有种不知往何处去的落寞,这股落寞埋藏在心底,时不时跳出来撕咬他的心灵。
汪禄麒瞧出李鱼眼底的落寞来,他再次岔开话题说道:“多谢各位今日来为我四弟助阵,你们都要温书,我今日就不强留你们了,等过了秋闱,我和四弟再摆酒谢你们。”
“那里那里,今日还要感谢李案首为我们出了口恶气呢。”众小秀才客气一番,陆续告别,三楼很快只剩下沈今竹等四个人了,沈今竹一直盯着已经驶开的花船上看,总觉得那人就是沈义然,而站在沈义然身边说话的那位,身影相貌轮廓也十分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是谁了。
而就在此时,曹核已经游到对岸了,算是完成了赌局,手下狗腿子们和狐朋狗友赶紧递上帕子和衣服,还伺候着曹核穿上,曹核看着对岸河楼说话的四个人,恨的咬牙切齿,问道:“你们有谁听说过李鱼有个三哥?”
众人都摇头,但是有一个人说道:“我没见过这个三哥,但是这三哥后面站的个子最高的那个我好像认识。”
曹核问道:“是谁?”
那人说道:“我也不是很确定,因为凭他的个性,他好像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而且还站在别人后面,此人有事都冲在前面,这金陵之地无人敢惹他——惹他的人都被揍的听他的名字就跑了。”
曹核惊讶说道:“你说的莫非是金陵小霸王徐枫?”
那人说道:“正是,他老子魏国公怕他惹事打出人命来不好收拾,从七岁器就干脆把他拘在军营里,操练议事都带在身边,很少放他出来玩,所以你不太认得他。”
曹核问道:“你怎么认识他?”
那人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头,讪笑道:“我以前在徐家的族学附学一年,和他外甥吴讷有些小过节,差点被他寻仇打的半死,从此推出徐家的族学,还见了他就躲,他在族学打的人太多了,不记得我,我却是记得他的,虽说三年了,面貌改变一些,但大体还能看出来就是徐枫。”
曹核又问:“你是如何进的徐家族学?”
那人笑道:“曹哥,你忘了,我姓李的,是曹国公府的嫡支子弟,我们曹国公府和魏国公两家是姻亲,魏国公太夫人以前是我们李家的大小姐呢。我们李家族学前几年关门了,因这层姻亲关系,我爹娘把我安排道徐家的族学上学,去了三个月就被徐枫打出来了,那里敢再去啊。”
曹核一拍脑袋,“哦,对啊,你叫做李贤仁,诶,你这样的,还真不像国公府的少爷呢,算起来,这徐枫还是你表弟呢,被表弟打成不敢相认,真够丢人的。”
李贤仁脸皮极厚,当然了,要是不厚,也不会来捧曹核的臭脚,“我们这一支已经从曹国公府分家分出来了,也不算什么正经国公府的少爷,白白挨了他一顿打,家里人也不敢去瞻园讨个公道。”
曹核一想,说道:“不对啊,若真是徐枫,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李鱼这种酸腐小秀才出头、还站在那个什么三哥的身后?会不会是你眼花了,或者只是相貌相似而已?”
李贤仁也不自信了,说道:“都有可能吧,所以我刚才说也不确定,天下相貌相似的多了去了,可能只是巧合。”
曹核一脚踢过去,骂道:“真是废物一个!说了半天和没说一样!到底是不是给个准信能死啊,你去对面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李贤仁怯怯说道:“我不敢啊!早被他打怕了,万一真是怎么办?”
“怕什么?有我在。”曹核说道。
“不行不行。”李贤仁猛地摇头,“若真是他,动起手来,我们一哄而上都很难占上风,何况他身边还有会武的汪禄麒,那个什么三哥瞧着也是厉害人物,以后有机会我再帮你打听。”
曹核拂着衣袖说道:“今天就算了吧,改日再找他们算账!”
李贤仁暗道:曹核桃啊曹核桃,你就是个色厉内荏的核桃,你自己都不敢惹,凭什么要老子去撞南墙,老子才不去呢。
且说曹核遭遇人生最大的挫折,很是郁闷,便学着大人的模样,带着狗腿子和狐朋狗友去酒馆买醉了,而三层河楼上的看秦淮河风景的李鱼对沈今竹好一顿夸赞:“三哥,若今日不是你帮忙,我是输定了,这脱衣横渡秦淮河的就是我。你骰子摇的真好啊,是跟谁学的?”
沈今竹说道:“我三叔教的。”
汪禄麒惊讶不已:“你三叔怎么教你这个呢?他其实知道你是女孩子对不对?”汪禄麒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才接受了沈今竹其实一直都是她自己,从来就不是什么狐狸精渡劫失败之类的志怪事件,当然不会是因为要报恩,所以由男变女了。
沈今竹说道:“我三叔还教我用火【枪呢,摇骰子不算什么的——那骰子灌了水银,是假的,要不然凭我的真本事,怎么可能连开五个六?我就学了三年,人家赌坊的伙计干了一辈子呢。”
沈三爷和沈今竹叔侄一起经历过盂兰盆会生死,他早就不把这个侄女当做普通女孩看待了,手上有什么本领,都一股脑的交给她,以备将来防身,谁知道那个本事将来能救命用呢。沈三爷是生意人,最是现实的,连命都没有,当什么名门淑女啊。
因三年前金书铁卷风波,沈今竹一直担心金钗早逃出的母亲和弟弟妹妹找回来报仇、而且还担心那世子余孽再找她的麻烦,若只是针对她一人也就罢了,沈今竹担心回到乌衣巷沈家老宅会祸及家人,就干脆一直跟着沈佩兰住在瞻园,只在节日时回乌衣巷沈家小住几日。
一来是瞻园守卫森严,相对比较安全,二来是沈今竹对魏国公夫妇在北极阁救她一事一直心存疑虑,可是知情者包括宋校尉都被灭口,当时魏国公大张旗鼓的带着干爹汪福海等人来救她,路人皆知,她若还当场质疑,就是忘恩负义了。所以她有疑惑也只能藏在心里,连沈佩兰都没有告诉。
金书铁卷对她这个外姓人而言,没有任何作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因此屡次遭遇灭顶之灾,刚开始是被金钗玉钗扮鬼恐吓,而后干脆被绑架、被追杀、被宋校尉严刑逼供,一切都来自和她并不相干的金书铁卷,赶紧将手里烫手山芋物归原主,保住自己一条小命要紧,而且沈今竹觉得她这个祸水留在瞻园给国公爷夫妇添一添堵,总比流回乌衣巷,祸害自己家人要好,何况她将金书铁卷完璧归徐之后,就是瞻园大恩人了,谁敢不对她好,她有时在瞻园比在家里还要自由呢。
沈今竹就这样继续在瞻园住下来了,眨眼三年过去,昔日光头黑芝麻糊脸的熊孩子长成了短发齐耳的叛逆小美少女,那大夫给的膏药果然很管用,脸上手上都没有留下疤痕,只是那些惊心动魄的经历在眼里留下了痕迹,那双深幽如潭水般的眼睛很能吓唬人,胆子也是被锻炼的极大,给李鱼撑场面替其开赌局、还出老千在骰子里做文章,这种事情沈今竹做的脸不红心不跳、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一副胜券在握的气势。
李鱼遥遥看见游到对岸的曹核穿上衣服带着他那群小喽啰走人了,暗自松了口气,沈今竹的骰子有诈,他们都没看出来,今日算是过关了,他心中尚有疑惑:“三哥,你是怎么给最后一艘花船发的暗号,上头的人看见暗号就打起来了,逼得船夫靠岸,我们险胜曹核?”
沈今竹嘻嘻笑着摊手道:“你这个呆子,是不是和大哥一样还以为我是狐狸精,会未卜先知啊?当时连续摇了五个六,我担心那赌坊的人听出端倪来,被揭穿就麻烦了,故意说要换个赌法的。我当时也是随口指着花船一说,就是赌运气而已。我怎么可能事先在那些花船里留着自己人,还放暗号呢,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是女子,今日随你们出来,都是说了谎话哄着二姑姑放我出来,我可没这个本事玩这么大的赌局。”
李鱼、汪禄麒、徐枫都是一愣,怎么?原来是真赌运气啊!李鱼心有余悸的说道:“这么说,我是差点就输得脱光光游秦淮河?”
沈今竹点头说道:“是啊,不过你运气实在太好了,眼瞅着要输了,那花船不知怎么有人打架靠岸,你险胜了曹核。”
李鱼大叫道:“啊!我当时瞧着你一副心有成竹的样子,还真以为你和船上的人有暗号联系呢,你怎么可以真赌啊,万一我运气不够好,今夜脱光跳河的就是我了!”
沈今竹也生气了,说道:“傻乎乎被曹核逼的定下三局两胜的是你、巴巴请我来帮你赌骰子的是你、说一切都由我说了算的也是你。我当时只是说曹核欺软怕硬,是个名副其实的核桃,我们首先在要气势上压倒他,数落他、侮辱他、越是用力踩他的面子,他就越不敢和我们撕破脸,越是胆怯。正所谓两军交战、攻心为上,我们在攻心上取得优势,哪怕是运气差一点,赌输了,也是输人不输阵!曹核也不敢做的太过分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一定会赢?”
“你是个大男人,以前家里是渔民,能走路时便会游水,又是大晚上的,脱光衣服游秦淮河怕什么?我想痛痛快快的游秦淮河还不能呢。亏你叫我三哥,我可没有你这种毫无担当的四弟。”
沈今竹脾气一上来,双眸戾气顿起,眼里像是藏了一个小怪兽,李鱼瞧着有些害怕,忙认错道:“是我一时性急,说错话了,给三哥赔不是。”
汪禄麒也上前调停,说道:“好啦,都是误会,别伤了兄弟感情——这家店有一道菜烤肘子特别好吃,先卤熟了再放到细火上慢烤,烤的蹄筋慢慢从肌理里头爆出来,可好吃了,我爹爹一连能吃四个呢,你们要不要尝一尝?”
这时,从开头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金陵小霸王徐枫终于吐出一个字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