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拎着手提箱,从北平火车站出来。迎着刺目的阳光,向天空望去,瓦蓝色的天空中漂浮着成堆的白云。一群麻灰色的鸽子从她头上略过,尖锐的鸽哨声响彻耳畔。——这依然是她熟悉的北平。
从横滨到上海,再由上海到北平,这一路的舟车劳顿,让安琪感到疲惫不堪。
一群人力车围了过来,争先恐后挤到安琪身前,“小姐,要车吗?您嘞。”
“小姐,我这车干净。”
“小姐,您去哪儿?我的车又快又稳。”
出站的乘客中很少有叫人力车的,这年月,日子过得紧巴,拉车的比坐车的还多。
安琪上了最靠前的车,她歉意的对后面的车夫们说:“对不起了各位,他是最先到的。”坐下后对车夫说:“去德胜门的张北胡同。”车夫乐呵呵的把安琪的箱子提上车,见安琪坐稳当后,抬起车子的把手,扯着嗓门吆喝一声,迎着刺骨的寒风中,稳稳的小步跑了起来。
过了王府井,远处紫禁城外高大的红墙绿瓦便迎了上来,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在安琪的记忆中,这皇城根下,每天一早就有不少提着鸟笼子遛鸟的闲人,有扎马步练拳的练家子,也有在清晨中跑步的青年人。可眼下,这里却人迹稀少。安琪心里顿时涌上一种物是人非的难过。
人力车从前门进了大栅栏,这里是北平最繁华热闹的商业区。春节将至,本应该张灯结彩,鞭炮齐鸣的大街小巷,此时却冷冷清清,行人寥寥。偶尔会有孩子们在胡同口,墙根下点燃几支鞭炮后捂住耳朵跑开。——这个场景让安琪感到十分亲切,这让她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时光。尽管她的童年没有多少幸福快乐可言。
车子拐进了张北胡同,安琪指着前面的一个暗红色大门对车夫说:“就停那儿吧。”
“好嘞。”车夫把车稳稳的停在了宅子门口。
安琪推开大门,站在石阶上,心里不由得生出许多感慨。这所宅子原来是安琪的爷爷赏赐给府里的一个包衣的,——安琪的祖上是大清朝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她爷爷是她家里最后一位贝勒。随着清朝的覆灭,爷爷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留下几个又抽又赌的子弟,没几年就把祖上的家业败得精光,还欠了一屁股债。不得已,安琪的父亲只得卖了王府,还请了债务,但最后落得生活无着。好在府里的这个包衣善于经营,把平日里主子的赏赐都积攒了起来,置办了一些产业,传得到这一代人手里,已然成为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古董商了。虽然这些后人已经不再是包衣了,但仍然领老主子的情,于是把安琪父亲一家接到自己府上供养了起来。
安琪的母亲是父亲的一位侧福晋,母亲的出身不够显赫,因此安琪在府上没有多少地位。以庶出的身份,安琪自然也就得不到父亲多少关爱。安琪的原名叫爱新觉罗.蕴琪,受新文化运动的影响,北平的社会风气也愈加开放,于是她没有顺从父亲的意愿,读几年私塾然后就嫁人。而是坚持报考了北师大附属女中,接着又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安琪。为此,惹得父亲十分震怒。但比起更不让父亲省心的哥哥,她这点事很快就不算是事了。尽管安琪不受王爷待见,但她从小聪慧过人,而且性格叛逆。从不屈服父亲的强权。进入中学后,王府外的世界令她眼界大开。各种新思想如潮水般涌来,渐渐的,她和她的许多同学一样,从诸如《新青年》等进步杂志中找寻到了自己信仰的目标——她秘密加入了中共组织。
六年前,当安琪拿到日本京都大学医学部的录取通知书时,在家里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父亲虽然没有世袭爷爷的爵位,但却全盘继承爷爷的顽固思想。在他看来,安琪最好的归宿就是在那些满清的贵族后裔中挑一个男人嫁了。他愤怒的对安琪说,“我们家不指着你光耀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