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他便重新坐了回去,保持了某种无异于默许的沉默。
虞绒绒反而愣了愣。
她在藏书楼的只字片语里见过无数惊才绝艳的大符师,见过许多场以符对剑,唯独对当世知之不太多。
世界上,已经没有出现过大符师了吗?
纪时韵何等敏锐,自然多少注意到了裁判教习的变化,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比之前更白了一些。
她和站在一边的纪时睿对视了一眼,有些想不明白。
在她眼里,与虞绒绒这样道脉不通的废人比剑,无异于在侮辱她的剑,而在她的认知里,裁判教习明明也觉得荒唐,却在最后到底默许了这一场对决,显然有些蹊跷,但对她而言,便等同于在折辱她。
可她不会质疑裁判教习的判断,因为对方比她强。
在遥山府,谁强,谁说的话就是对的,这从来都是一条铁律,对她而言也同样适用。
所以她压下眼中的愠怒与不解,抖落了剑身上的血珠,甚至无法说自己先与崔阳妙一战,再接连与虞绒绒论道不公平。
因为对方是自己口中的“废人”。
纪时韵的目光落在圆脸少女身上,不知怎的,竟然有了一点奇特的不安。
但很快,她就将这份情绪压了下去。
她确实已经炼气大圆满,又怎么可能怕一个才引气入体的人?
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既然如此,请。”
纪时韵这样开口,自然是主动放过了崔阳妙。
握着鞭子的少女在路过虞绒绒的时候,脚步微顿,在地上落下一串血珠,咬牙道:“别以为我会领你的情。”
虞绒绒回过神来,笑了笑:“但我会领你的情。”
崔阳妙噎了片刻,才道:“你先活下来再说吧。”
论道台周遭的符线禁锢散去,虞绒绒再抬步拾阶,终于真正站在了论道台的青石台面上。
符阵再起。
聚在论道台周围闻讯而来的弟子越来越多,仰头看着台上的外阁弟子们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
没有人觉得虞绒绒能赢。
大多数人都甚至有些不忍心去看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幕,可却依然一瞬不瞬地看向台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与崔阳妙在台上的时候不同,崔阳妙更多的是在维护御素阁本身,而道脉不通的虞绒绒站在那里,却像是……代表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竟然有些期盼一个奇迹。”有人突然轻声开口道。
大家心中于是升起了更多的怔然。
什么奇迹呢?
证明废人不是没有存在的意义……的奇迹吗?
可这样的奇迹,真的会出现吗?
“你也看到了,上了论道台,便是生死不论。”裁判教习到底还是最后补充了一句。
“十霜为证,生死不论。”虞绒绒颔首:“只是我道元不济,灵脉中仅有的这一点也要留着等一会儿再用,还望教习体谅我无法向十霜树上扔出树叶。”
她话音才落,对面的纪时韵已经先抬袖一礼:“请。”
崔阳妙在台下不屑抬眉:“学得倒是挺快,但你记得下次起码等人把话说完啊。”
她的声音不加掩饰,清楚地传进了所有人耳中,有人掩唇笑出声,稍露异色,虞绒绒却依然面容平静,再振袖回礼:“请。”
……
耿班师坐在不渡湖边的小马扎上,没有鱼钩的鱼线破开水面,在湖中乱搅。
瘦小的老头子眉头微皱:“看来第一局,是我赢了。她确实敢上论道台。”
“你赢个屁!”湖心有了几个泡泡,那声音大怒道:“耿惊花,你不要脸!要不是你给裁判教习传话,她连上论道台的机会都没有!”
“那你也传啊,我又没说你不能说话。”耿班师老神在在:“还赌吗?这一局,赌她能不能赢,我赌能。”
“可恶……你为什么总抢我台词!”湖心那人恨声道:“你明知我一生放荡不羁爱唱反调!你要说能,我只能说不能!你这个糟老头子!呸!”
耿班师面无惊澜:“那赌吗?不赌我走了。”
“……淦,赌!”湖心的泡泡越来越多,不渡湖明明极广阔,此刻却仿佛有小半都在沸腾:“我输我乐意!”
“也说不定是我看错,放宽心,你也不是必输。”耿班师就喜欢听他说自己输,素来眉头紧皱的脸上也带了些轻松,竟然还笑呵呵地安慰了两句:“越三个境界还能赢,未免也太过分了。”
“我呸!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都看了什么吗?你看了她给那个破木傀儡上划的线,看了她扔出去的撒钱买路符,而且,就算你看错了,渊兮会看错吗?”那声音嗤笑一声:“这世间太久没有出过真正的大符师了,其他人没见过,我难道没见过吗?你们这群神神叨叨画符的,就喜欢越境打架,杀人诛心,不要脸!”
耿班师笑意更浓,眼神很亮,口中却还在平静道:“再看看,再看看,也不一定真的就是她呢?”
……
不渡湖沸腾的泡泡并不会让论道台的青石地板变得滚烫。
相反,秋意之下,石块冰冷,便是刚才崔阳妙洒下的红渍,此刻也已经变成了凉透的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