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要学剑,音修要弄琴,器修要抡大锤,丹修抱着那破炉子熏得头晕眼花,刀之一道非百战不立。唯有我符之一道,不看经脉,不看境界,先问道,再修道。”
虞绒绒的心重重一跳,慢慢睁大眼。
剑意切割,空间倾圮,傅时画的暴烈剑意纵横天地,她几乎能听见二狗喊她的声音,心中脑中却全都是翻涌的棋子与无数符线。
符线显于天,匿于地,藏于心,最后再落在她的指尖。
她似有所感,有些怔忡地抬起手,散霜笔已经落在她的指间。
她起笔连意,落笔成符。
华服老头看着她的动作,倏而大笑起来,突然开口没头没尾地问道:“你知道一个棋盘此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虞绒绒的眼前已经被彻底的黑白双色覆盖充斥,几乎已经不能思考。她使劲闭了闭眼,也无法将黑白双色从自己的视野里驱赶开来,随口道:“拥有一副彩色画像?”
老头一愣。
这个问题他问过很多人,也得到过很多答案。
有人说,棋遇知音才是幸事,也有人给出其他一些夜不能寐、深思熟虑后的答案,只因为他们知道这个糟老头子到底是谁,问出这个问题又真正代表了什么。
只有虞绒绒回答得漫不经心,胡言乱语,极不耐烦,却竟然让人无法反驳。
华服老头倏而有若癫狂地大笑了起来,好似此生第一次听到这么好笑的事情,他一边笑,一边又觉得实在太有道理,忍不住再次笑弯了腰。
在这样的大笑中,他一手按着漫天剑意,另一手倏而伸出,一指点在了虞绒绒眉心。
“黑白的棋子却想要彩色画像,道脉凝滞却偏想修行。你当逆天而行的路很好走?”
“痴迷不悟,贪心不足,自取灭亡。偏偏老头子我死前就想看点傻子的热闹。”
滔天的道元自他周身剥离,再汹涌地向着虞绒绒涌来,黑白棋子染上了如她发中宝石般斑斓的色彩,一颗颗钉入她的体内。
糟老头子的身形逐渐暗淡虚无,周遭所有的一切好似都在坍塌。
虞绒绒周身虽然被这一指定住而未能动,却已经看到了傅时画并指为剑,终于剑意翻涌地割开了这方空间,向她的方向急掠而来的身影。
糟老头子的大笑却还在继续。
“你要登云梯送死,我偏不让你死。”
汹涌的剑意淹没了老头,对方的声音却还在继续:“你当庆幸,这世间有无数道,你偏偏先遇见了我,再在我的这一方棋盘上落了子。”
“你承我道,不将这天下扰个天翻地覆,怎么能死?”
“我且问你,你既要修道,你可想清楚,你的道是什么了吗?”
很疼。
铺天盖地的疼贯穿了虞绒绒的每一寸道脉。
她能感受到缠绕在自己道脉周遭的剑气与糟老头子灌注进来的道元又或是其他什么东西的激烈搏杀,也能感觉到自己的骨骼在发出摇摇欲坠的脆响,宛如刮骨重塑,又仿佛硬生生断骨再续,让她想要尖叫,想要嘶喊。
然而她的所有声音都好似被打入体内的道元滞住,只能停留在了心中。
她疼得死去活来,七晕八素,道脉翻涌,被打入了那些棋子的地方仿佛有钝刀在一寸寸磨她的骨头,她甚至忍不住在想,为什么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要遭受这么多次的疼。
好歹上次被大师兄的剑砸中的时候,她还能晕过去以逃避三分,但这次,她只能硬生生地受着。
她的脑中却在回荡对方的那个问题。
她的道是什么?
这一声喝问混着越来越重的痛苦,她疼得想哭,却不想在这种时候哭,所以她使劲睁大了眼,将已经涌到了眼眶的眼泪憋回去,再看到老头子的身影越来越虚幻,连他脚下的影子都变得灰白了起来。
直到一道璀然剑气重新照亮她的双眸。
傅时画的剑气终于有如实质地劈开了此处。
他手中无剑,只有吞吐的剑气近乎肆虐地凝聚在他的指间,再向着那老头子的面门一击而下!
——却劈了个空。
那老头子的身影分明就在那里,然而剑气却什么都没有触碰到,就这样从空气中直直落下,洒在了棋盘石桌上。
本就摇摇欲坠的石桌被这一道剑气彻底割裂开来,石块碎裂了一地,傅时画青衣烈烈,向前一步,终于抓住了虞绒绒的手。
他的手与此前每一次握住她的时候都不太一样。
那只手极冰,极冷,甚至让几乎要沉于痛苦中的她一个激灵,但在握住她的同一瞬间,吞吐其上的剑意却在顷刻间敛了回去。
无论是剑意还是道元,喷涌而出再这样倏而收回,都会自伤八分。
有血自傅时画的指尖滴落,他却好似丝毫未觉。
渊兮倏而出现在了他的右手,他周身本就已经足够汹汹的气势竟再暴涨一截,青衣少年衣袖翻飞,将虞绒绒揽在身后,回身再向那诡异老头试了一剑!
明月清风,白云飞乱,再见满目衰草,野火连天。
黑色薄剑穿透层层虚影,直逼老头的面门,终于硬是逼着对方于无数虚影中向后仰了半寸!
“你对她做了什么?”傅时画沉沉开口。
他的声音素来都是散漫却极悦耳的,然而此时此刻,他的音色却如剑铮然,竟是连吞吐的字眼中都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杀气。
“好剑!”那老头却恍若未闻,只畅快般大笑道,然后竖起了另外一只手,在渊兮上屈指一弹。
傅时画身形微顿,黑发飞扬,唇角有血渍渗出,但他握剑的手却依然极稳,眼瞳更黑,杀气愈浓,轻轻翻腕,便要再出玉石俱焚的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