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皇后正在榻上哄小皇子入睡,他便顺手取走宫女手中的篦子,替皇后慢慢梳起头发。
襁褓中的婴儿未及周岁,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亲娘了,睡得香甜。
皇后不动声色坐起身,略一抬指挥退宫婢。
崔暗便慢声禀告道:“娘娘,新上任的柳御史两刻钟前着官袍离家,正准备入宫面圣。”
皇后看了眼外头残雪上投射的斜晖,道:“这个时辰,他有何事要报?”
崔暗回答:“据说,他手里有薛右相的一些不利证据,可要臣出手……”
“给薛家传个信吧,你我便不必淌这趟浑水了。”
皇后虚无的目光落在熟睡的婴儿身上,问道,“原先东宫怀孕的那几个侍妾,如何了?”
“皇上念及其身怀六甲,并未处死,而是幽禁在掖庭宫中,如今孕期已快足月。”
崔暗顿了顿,方继续道,“孩子生下来,世代为奴。”
“既如此,就不必生了。免得陛下某日想起,会觉得心堵。”
皇后拍了拍小皇子的襁褓,古井无波道,“处理了吧。”
虞府西宅,下人正在挂红绸喜字。
见到薛岑登门,虞焕臣有些意外。
无论是两家如今貌合神离的关系,还是他目前尚且背负的“未婚夫”身份,都不该此时上门。
薛岑瘦了些许,但依旧儒雅清俊,开口只有一句:“阿臣,二妹妹还好么?”
虞焕臣心里一紧,险些以为薛岑已经知晓幺妹留宿静王府的消息。
但很快,他否认了这个想法。
薛岑的目光看起来干净温和,似只是这么久没有虞灵犀的消息,忍不住为她担心。
“岁岁很好。”于是虞焕臣回答。
薛岑略松一口气,又道:“可否劳烦阿臣替我转告二妹妹,能否与她小叙片刻?”
当然不能!
“此时见面,于礼不合。明日便是婚期……”
说到这,虞焕臣微妙一顿。
他心里无比清楚,明天恐怕没有什么婚期,只有翻天覆地的一场乱。
傻岁岁一条心系在了七皇子身上,归是为了他,逃亦是为了他。
可薛岑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略一皱眉,便做出了让步。
“是我唐突了。不过阿臣,望你这两日守护好二妹妹,那日自静王府邸归来,我便心神不宁,总担心她出意外。”
他用笑了笑,温声道,“但愿是我想多了,她在将军府里,能有什么意外。”
“阿岑……”虞焕臣心情复杂。
他与薛岑十几年的交情,从儿时‘秀才遇上兵’的互看不顺眼,到少年、成年后的无话不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薛岑是个怎样的人。
他太干净了,活在三代人的庇护下,干净到有些犯傻的地步。这原是虞焕臣最欣赏的一点,这样的人没有心机,不会辜负妹妹。
可直到现在,薛岑还天真地认为能有两全之法,谁都不会伤害。
虞焕臣理解薛岑的无辜,却永远不会原谅薛家人,这是他的底线。
“没什么。”
见薛岑投来疑惑的目光,虞焕臣改口道,“岁岁很安全,放心吧。”
“阿臣。”
不知为何,薛岑忽然有一种冲动,几乎脱口而出。
他咽了咽嗓子,许久问:“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我们还是好友吗?”
虞焕臣思忖片刻,说:“当然。”
薛岑点头,认真施以一礼,方转身朝马车走去。
马车里,薛岑闭目靠着车壁,握紧了手指。
刚才那一瞬,他很想坦白阿兄伙同崔暗参与了“灾粮”一案,可想起祖父和父亲,到嘴的话硬生生咽回了腹中。
一瞬的茫然过后,便是更沉重的自责席卷而来,他为自己的卑劣而感到羞耻。
入夜,风夹杂着雪粒坠下,满堂红绸喜庆。
五更鸡鸣,薛府上下就忙碌起来,无数侍婢随从来来往往,瓜果飘香,操办着京城中近年来最盛大的一场婚事。
薛岑一夜未眠,木架上齐整的大红婚服在烛火中拉出浅金色的光泽,衣襟上的瑞鸟祥云栩栩如生。
他沉浸在这场靡丽喜庆的梦境里,短暂地卸下满腹心事,认真沐浴更衣,按礼前往厅堂受祖父教诲。
路过书房,却听里面传来薛父压低的呵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