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坤找到藏在暗处的舅舅。
傍晚时候,烟雨正在屋里练着大字。
她心绪不宁的时候,就喜欢练大字,可以很快的让自己平静下来,人只有冷静的时候,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才能更理智的思考。
越是危急紧张的时刻,越不能焦躁。
而她,练了这许久的大字,心头却仍旧有隐隐烦乱,难以压制。
苏云珠进到院子的第一时间,她就听闻到动静。
她放下手中狼毫,擦了擦手上墨迹,转身向外走来。
苏云珠挑帘而入,看了她一眼,上前低声道:“高坤说,明日午后申时一刻,楼外楼。”
烟雨点了点头,回到桌边再提笔,却全然没了练字的心情,看着自己写了满篇的大字,竟没有一个看的顺眼的。
她扯了扯嘴角,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原以为控制自己的情绪是最简单不过的事,如今才知,当心中住进一个人的时候,自己的心绪已经完全不能由自己来控制。
那人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眼神,一个微笑,都能轻易的牵动自己的心。
第二日用罢午膳,烟雨便带着苏云珠出了宣府。
马车在一间首饰铺子外停了些许时候,又见着两人从铺子里出来,上了马车,马车一直在临安城里兜兜转转,时而停下车里人挑帘向外看着什么,时而又缓缓向前走。
没人注意到,马车离开首饰铺子没多久,便瞧见一个姑娘,悄悄从后门出了铺子,瞧着衣着,像是哪个大户人家里的丫鬟。
她头垂得很低,若是靠近了看,便能认出,那姑娘不是烟雨却还是谁
马车里坐着换了烟雨衣裳的苏云珠,和首饰铺子里专门备下伺候贵人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问道:“这位夫人,咱们什么时候回铺子里去啊”
苏云珠往窗外看了一眼,“不急,你伺候着我在临安转上一转,按时辰给你算银子,给,这些算是订金。”
那小丫鬟瞧见苏云珠拿出的金叶子,眼睛都直了,笑的合不拢嘴,双手接过金叶子,连连点头,再不催着回去。
烟雨知道,皇城司眼线遍布临安,不知宣绍有没有派人在她身边监视,但稳妥起见,不得不出此下策。
她悄悄来到楼外楼时,瞧见停在门边的一辆马车动了一下。
一位身量瘦长的公子从马车上跳下,路过她时,拿折扇在她肩上轻敲了一下。她凝神细看,才看出这位“公子”,正是高坤。
高坤面容俊美,这么一打扮,倒还真像是富家公子哥。
他若不开口,谁也看不出他会是个阉人。
烟雨跟着高坤,进了楼外楼的雅间。
高坤往椅上一座,眼睛微眯,笑看向烟雨,“果真是宣绍夫人相约,这倒是奇了我还以为是那小丫鬟诳我呢”
烟雨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时间紧,不和高公公扯别的,今日相约,乃是想请高公公帮我一个忙。”
高坤挑着眼角看她,嘻嘻一笑,“我与宣绍向来不和,宣少夫人您是知道的。您请我帮忙,真是稀罕事儿想必宣公子不知道吧”
“我想见一见安念之,还请高公公帮忙。”烟雨没有理会他的话,直截了当的说道。
高坤一愣,眯起眼睛盯着她,“安念之是谁宣少夫人恐怕是找错人了吧您说的人,我可不认识啊”
烟雨知他不会轻易承认,抬手从怀中摸出那块玉佩,在高坤眼前一晃。
高坤立时一愣,垂手摸向自己腰间。
他手触到腰上冰凉的一块,脸色立即变了。
“你从哪儿得来的”
烟雨将玉佩握在掌心,淡笑道:“如果我没猜错,高公公身上现在挂着的那块,是赝品吧不知弄丢了御赐之物,该当何罪呢”
高坤冷冷看向烟雨,“你要知道,我如果硬从你手中拿回玉佩,不是难事。”
烟雨闻言,将掌中玉佩往桌子上一放,并向前一推,“高公公别误会,我本就没有拿玉佩威胁你的意思,这玉佩,原本就打算还给你。”
高坤闻言,却是没有去拿那块玉佩,反而微眯了眼睛,防备的看着烟雨。
“高公公自己也说了,你一向和宣绍不和,穆青青如何进得宫,如何与我闹翻,你在中间如何挑拨,相信我不说,你比我更清楚。如此说来,看到我被穆青青陷害,高公公应该是最高兴的人了。”烟雨缓声说道,“可是,为什么你会冒着风险,把我从皇上的花房中救出破坏穆青青的计划那夸张的脸谱,不知高公公还有没有印象”
高坤蹙眉,还未开口。
便听烟雨又道:“霸北西街的高府,曾经挂着安府的匾额,高公公你不惜辗转大半个临安城,悄悄潜入,后来被宣绍发现,才不得不换做高府,里面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高公公以为我猜不到么”
高坤脸色已经冷了下来。
烟雨笑了笑,“你别生气,我既然会找到你,坦白了跟你说这些,便没有带着敌意。我只是想见一见安念之,有一些重要的话,我必须亲自告诉他。”
高坤深吸了口气,“这一切不过是你猜的,安府,高府,不过是巧合,临安安姓之人众多,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烟雨点了点头,“想来高公公可能是做不得主吧那你转告安念之,我知道他最想做成的事,三年前为何会失败了。我有确切的消息,也许可以帮他做成他最想做的事。要不要见我,还是让他自己做决定吧”
高坤脸色难看,“哼,自说自话”
烟雨淡淡看他,似是胸有成竹。
高坤抬手拿起桌上玉佩,转身出了雅间。
烟雨仍旧坐在椅上,侧耳听着高坤下了楼梯,出了楼外楼,上了马车。又听到车夫打马离去。
她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松了下来。
刚才她不过是诈一诈高坤,诚如他所说,她说的一切不过是妄自猜测,但看高坤的反应,她就知道自己必然是猜对了。
舅舅果然是和高坤有联系。
而且舅舅当初能指使高坤在宫中救她,想来高坤极有可能是听命于舅舅的。
那么高坤与宣绍不和,是不是也受命于舅舅
早在她遇到舅舅以前,舅舅就已经在对付宣家了
舅舅为何如此笃定害死母亲的仇人就是宣文秉呢她分明看到诸多疑点,舅舅心思缜密,不可能看不到啊
烟雨又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开楼外楼,回到了当初下马车的首饰铺子。
等了不多时,便见穿了她的衣服的苏云珠带着首饰铺子里的小丫头回来。
两人在雅间里换过衣衫,主仆相依,回到了马车上。
又平平顺顺的回到了宣府。
好似真的是烟雨带着苏云珠逛了大半日的临安城一样。
是夜,高坤抬脚进了高府后院树木掩映的花房,声音里带着些紧张的朝里唤道:“干爹,干爹,今日宣少夫人约我相见,她她猜出了我与安念之相识”
高坤说道这儿,住了口,他低垂着头,预想到接下来的很可能是干爹严厉的责备。
可等了许久,也不听干爹骂他。
他探头向花房深处看去,“干爹,你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