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兵被几个亲兵带过来,单腿跪地,向朱永兴报告。
朱永兴轻轻点了点头,清军正面仰攻失利,肯定要想别的办法。南斋公房的防御主阵地以山丫口为中心向两侧山梁延伸,横距约有一千米,而西侧的雪冲洼显然是较薄弱的一环。张勇和线国安果然不甘心就此退去,也不愧是久经战阵,终于还是找准了突破口。
“回去告诉陈将军,清军很可能会从东、北、南三面一起发动进攻,让他不可疏忽。”朱永兴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吾会令机动部队向西移动,如情势有危,让陈将军马上发信号,援军很快即至。”
“是,小人领命。”传令兵低头施礼,起身便要离去。
“等一等。”朱永兴突然抬手叫住了这个小兵,转头对旁边的侍卫说道:“带他去喝碗热汤再烤烤火,暖暖身子再走。”
不过是简单的关怀,但身份差着十万八千里,依着当时人们固有的上下尊卑观念,这可是了不得的恩赏。传令的小兵重新跪倒,拜谢道:“多谢殿下恩典,小人不冷,不敢耽误军机。”
“那就只喝碗热汤吧”朱永兴淡淡一笑,说道:“陈将军那里情况如何,将士们可有饥寒生病的”
传令兵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回禀殿下,就是在平日里,生病也是免不了的。现下士兵们有热汤热饭吃,又有遮风挡雨之宿处,比清军不知好了多少倍。”
能当传令兵,倒真是个伶牙利齿、头脑灵活的家伙,虽然回答得含糊,但也说出了大概情况,陈盛那里应该还是可以的。
朱永兴含笑摆手,打发走了这个小兵。他想带着侍卫去西面看看具体情况,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对侍卫队长交代道:“派人去联络怀仁侯、广昌侯,让他们加强防备,勿得懈怠,清军很可能分兵绕道而袭。”
要想攻破南斋公房,沿古道正线进攻是一个办法;从南翼小新寨、芒黑河头经新路头越高黎贡山,绕袭南斋公房侧后的大坝、江苴则是另一个办法。朱永兴为此在南翼组织了两道防线,分别由怀仁侯吴子圣、广昌侯高文贵率人马堵击。
说心里话,朱永兴对于清军分兵绕袭是既担心,又有那么点期待。担心的是清军绕袭成功,他就只好率这里的坚守部队撤往腾冲,以免被切断后路;期待呢,则是希望吴子圣和高广贵指挥巧妙,再来一次类似于伏击王进宝所部那样的胜利。
战场就是这样吧,少有万无一失的胜利,也少有不行险而成功的例子。尽管目前把清军困在了山区,但变数还是存在,胜负依然难料。
至于清军在山丫口两侧的密林山崖中开辟道路迂回进攻,朱永兴现在倒是并不太担心。西侧的雪冲洼说是薄弱,也是相对于其他阵地而言,清军想要突破,依旧要费力仰攻,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陈盛负责西面,张文翠负责东面,朱永兴和定朔将军吴三省在主阵地,而陈奕耀则率领机动部队,负责救援各处。在前期的阻击战中,这三位将领表现得不错,也基本上脱离了原来上司的管辖,让朱永兴可以稍微放心地加以使用。
能采取的措施都采取了,该笼络的也笼络了,自己都亲临前线坐镇以振士气,要是在目前形势占优的情况下,依然有明将投降清军,朱永兴也没有办法,只能徒呼奈何了。
唉,谁让自己倒霉呢,进山玩打猎还能玩出个穿越,穿越了也就算了,还让自己赶上这惶惶末世,手里是一把烂牌。好不容易踢腾出点样子来了,要是再被自己人卖了,那还真是老天无眼,纯粹是坑爹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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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惨烈圣诞快乐
暴雨的停下和天空的微微明亮,仿佛都只是短短一刹那之间的事情。天倾刻间又黑得象夜一样,不祥的暗影重新笼罩。随着一声近在头顶的巨响霹雳,铁豆般的雨点又倾盆而下。
清军在丫口的迂回进攻还没有开辟好道路,便被暴雨打乱了阵脚。线国安发了狠,冒雨施工,不得退缩。
湿冷之气浸肤入骨,脚下或是松软的腐殖层,或是能把鞋沾掉的粘泥,豪雨弹丸似的击打在身上,辅兵们就在这肆虐的暴雨中劳动,不亚于进行着另一场战争。一开始只是零星的人倒下去,越往后倒下的越多,倒在泥泞之中便再也起不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也麻木了。对于倒下的,已经没有了怜悯,活着的人也没有怜悯的资格。对于死者,活着的人无力掩埋,也无须掩埋,他们或是脱下死者的鞋子,或是扯下死者的衣服,为了能多活一会儿而毫不客气。
“该死的雨”一个清军士兵突然咒骂了一句,然后便倒了下去,再也没有站起来。
不远处的张勇听见了,脸上面无表情,心中却暗自叹了口气。辅兵本来是可以这样消耗,但他对胜利依然缺乏信心。线国安的主力到了,底气足了,但环境还是那样恶劣。而且线国安否决了他分兵绕袭的提议,认为从正面突破才是堂堂正正的取胜之道,绕袭不仅分散兵力,若是再被敌人伏击落败,士气将一蹶不振。
士气很快就要一蹶不振了,张勇心中叹息。借天地之威以御敌,古之名将才能做到的事情,与对面的明军统帅比,自己与线国安皆是远远不如啊真的是晋王李定国在指挥吗张勇皱起了眉头,凛惧之心更重。线国安哪,线国安,就算李定国在桂林干掉了你的老主子孔有德,你也不能因为仇恨而丧失理智啊
张勇只是提出对面可能是伪晋王李定国在指挥,没想到线国安因此却暴怒而起,不惜代价地要突破敌人防线。在他想来,这是因为李定国在桂林干掉了线国安的老主子孔有德,却不知道其中另有缘故。
其实,跟随线国安主力赶到的还有昆明的一个信使,线国安的好友向他通风报信,朝廷下旨给云南巡抚林天擎,旨上言说:“线国安荼毒云南地方,抢杀淫掠,情罪重大,著议政王、贝勒、大臣速行严察密议具奏。”
虽然历史上线国安并未因此受到处分,之后仍以征蛮将军衔镇守广西,但此时却令线国安感到惶恐不安。若是此次兵败,或者无功而返,线国安担心朝廷借此发作,给他来个二罪归一。所以,急于立功赎罪的他才会依仗主力到达后的兵势稍振,决意猛攻南斋公房。
接下来的战斗进程果然如张勇所想的那样,并不顺利,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惨酷异常,令人恐惧和绝望。
在传统的概念里,肉搏战是最惨烈的,但南斋公房的攻防战却纯粹就是拼消耗,消耗对峙的时间,消耗战斗意志,消耗鲜活的生命。清军象蝼蚁一样蠕动着爬上去,弩箭、石头和标枪象雨点似的打下来,如同草船借箭,只不过被洞穿的不是捆扎起的草垛,而是成百上千血脉贲张的活人。
天上下着雨,身上没一处干的,加上山大坡陡,地形不利,明军居高临下,顽强抵挡。三天的攻击下来,山坡上便到处都是清军的尸体。有汉军的,有甘陕绿营的,还有充当炮灰的辅兵的。雨停的间隙,又有火药土炸弹落下来,便是一团血雾,还有死人的残肢断臂飞起来。
有的尸体开始腐烂发臭,白花花的蛆虫爬得到处都是。顺着树根,顺着草茎,顺着树叶流下来的雨水,都带着殷殷的暗红色,那血不是雨水能洗得净的。血已经与山合为一体了,血深浸在了土里、石头里,汲进草里,长到树木里,山似乎变成了一个人血馅的大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