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仅仅是一碗精细的白面,这还是一种全新的精神寄托,一种难言的成就与惆怅感。
直到五分钟之后,再也没有白面流出来,燕老五把手中的碗捧在胸前,胡子颤抖了两下,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老爷子流泪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不,只是未到高兴处。
祖宗啊……
下燕村,又要复苏了啊,我燕老五,没有愧对祖宗啊……
“老爷爷,您要拿水和面吗?”有不知好歹的小家伙在后面乱叫着,老爷子的泪水扑簌扑簌地滴落在那碗里,浑浊的老泪打湿了白面,老爷子恍如没有听到,只是呆呆看着那碗面。
这碗面,要供在祖宗的供桌前;这碗面,是比村里的后生考上书院还好的礼物;这碗面,是村子雪亮的未来啊!
看到老爷子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子柏风咳嗽了一声,道:“各位,现在咱们下燕村的磨坊正式可以用了,有需要磨面的可以来排队了。”
“我来,我来!”立刻就有性急的后生就要上前,他们一个个拎着袋子,都打算来磨面呢。
“都别急!”燕老五此时已经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了过来,大喝一声,道:“秀才郎,你们先来!”
“爹?”子柏风有些犹豫。
子坚却不矫情,他哈哈一笑,道:“我先试试。”
他拎了一小袋的麦子来,把那粮食倒在了磨盘上方一个倒三角形的漏斗一般的容器里,顿时,麦粒就从那容器里匀洒下,子坚调整了容器下方的一个小木板,漏下的麦粒就慢了几分,如同水流,连绵不绝。一边做,子坚还一边讲解着。
众人又开始瞪着眼睛看,竖着耳朵听,似乎百看不厌,百听不厌。水磨坊这东西对子柏风来说不算什么稀奇的东西——当然,他也没见过实物——但是对村里的大部分人来说,却还是第一次见,只觉得什么都很神奇,那麦粒的细流,都能引起一阵阵的惊叹声。
而后,纤细的白面从磨下流出,和之前的那只有一点点不同,这次就像是涓涓细流。不过这些白面里面夹杂着一些麸皮,要回去再筛一遍,便如同初雪之后,裸露在雪层之外的岩石。
子坚把装麦子的袋子放在了下面接着,涓涓细流连绵不绝,慢慢在袋子底部积成了一小堆,然后铺了一层,然后又装满了半袋子。
“好快!好快!”众人都纷纷惊呼着,估摸着,不到一刻钟,那一小袋面就已经磨完了。
“真太快了!”村民们顿时又开始激动了,子柏风不得不站出来维持秩序:“都别急,都别急,这磨盘是石三伯的,让石三伯先打!”
众人倒也无异议,然后石三上前。
“燕大伯可也出了很多力的,燕大伯你来!”
“我不急,我不急!”燕大连连摆手,他推了推身边的老坨子,“让老坨子先来,他还要赶快去山里寻玉呢!”
这一声善意的玩笑,让众人顿时哄笑起来。
老坨子拎着一个袋子走上前来,子柏风偷眼瞧了一下,终于不是用他的裤腿改的那个了。
小坨子紧紧跟在老坨子身边,看看那磨,再看看子柏风,两只眼睛闪闪光的,满是崇拜。
小石头过去拉了他,两个人围着磨乱跑,又是叫又是跳。
这一天,就像是过节一般,村民们排着队磨面,磨完了也不急着走,留在那里接着看,似乎怎么也看不厌。
子柏风又大声交代了一番石磨的运用规则,譬如最后一个磨完的要把木杆推上去,若是大雨之后水流太急的话,最好也不要用之类的,众人都唯唯应诺。
这一天,家家户户都吃了精细的白面,平日里在各家各户响个不停的石臼舂面的声音,终于消失不见了。
而后几天,初时还需要排队,后来村民们就都大致摸索出来了规律,各自找凑手的时间,若是同时到了,就聊聊天,一起磨面,反正时间也不多。
又过了几天时间,生了一件事情,让老爷子火冒三丈。
有了磨坊的便利,就有了村民起了小心思,他们把磨出来的面背到蒙城去卖了,然后再背回来粮食磨面。现在正值夏天,精细的白面只能放置十天二十天就会坏掉,各地都没有囤货,所以市面上精细的白面是抢手货,一来一回,能够倒手赚上百分之三四十,乃至四五十的差价。
下燕村这屁大点的地方,什么事情能瞒过别人?不过倒手了两次事情就传开了,很快就到了老爷子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