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莞转眸看了一眼尸体之上已经快要被尸斑覆盖过去的伤痕,“死者身上所有的伤痕,只有颈部的伤痕有严重的皮下出血症状,其他的挫伤,包括死者大腿内侧的伤痕,全都不见皮下出血之状,这一点足以说明,这些伤痕都是在死者死后造成的,而死者亦是在死后被凶手奸污,且,凶手极有可能先将她掐死,掐死之后带到了玉水河的桥墩之下。”
展扬一愣,“如此就可以断定死前死后”
秦莞点头,“是。”
展扬便看向方伯,方伯面上的笑意散去,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个说法早前倒是看到过,却并不知道是否是真的,这”
秦莞便道,“很简单的道理,方伯若是在这尸体之上划一刀,是不会流血的,人活着的时候,伤口受了伤会愈合,死了却不会,便是流血也和活着的时候流血不同。”
说着秦莞看向展扬,“展捕头还搜了哪些地方”
展扬忙道,“还有这位姑娘家宅周围,以及她要去的那处打醋的粮米店,可那一日那粮米店却是关着门的,店主出京城进货,前两日就走了,又过了两日才回来,并无作案时间,这般一来,我们便不知这姑娘最后又去了哪里,更远一些的粮米店我们也问了,也没说见过这位姑娘,此后我们便没了线索”
秦莞略一沉吟,“如果是刚死,尸体受伤之后还是会流血,可我看这几道挫伤,表皮之下半点血痂也无,我猜,这姑娘是先被扼死,而后又被藏在了什么地方,等到了夜深人静,凶手方才将她带到了玉水河边行凶,这挫伤”
秦莞说着,又仔细的低头去看,“倒像是在台阶之上上下拖拽留下的。”
秦莞说着又摇了摇头,“时间太久,尸体腐坏痕迹被尸斑和尸绿遮盖,我一时也不能肯定。”说着,秦莞走向第二具尸体,“等验完了另外两具再说吧。”
这一次秦莞自己掀开了第二具尸体的遮尸布,布一掀,便又是一具面目身体皆已经肿胀的女子尸体,秦莞上下看了一瞬,继续如对待第一具尸体那般的开始验尸,而她全程并未看秦述和秦琰二人,只完全沉浸在了尸体和案子之中,片刻,秦莞又道,“请展捕头讲一讲。”
展扬经过这片刻的观察已经不敢再对秦莞生出小觑之心,便沉声道,“第二具尸体是在西南边的一处废弃民宅里发现的,那处宅子十年前是一个鳏夫独居,后来鳏夫死了,宅子就破败了,到了如今,已经是残垣断壁一片,尸体是打更的更夫发现的,那更夫养了一只狗,狗闻到气味不多跑了进去,这才发现了尸体。”
“死者家就住在城中西南方向,家中只有一老母和一兄长,我们找到他家中时,她老母说她是傍晚出门去给在城南一处药铺做学徒的兄长送晚饭,出去之后就再没回来,后来她兄长说饭的确送到了,后来他妹妹一个人回了家,他当夜留在了药铺里看门没有回来,第二日一大早回来才知道妹妹不见了,再然后就知道了噩耗。”
展扬说完,秦莞却没什么反应,他干脆继续道,“案发之地,和这姑娘兄长所在的药店不在一个方向,和她的家也不在一个方向,我们猜她是在回家的路上被凶手绑走了,亦或者是她认识的人带着她去了另外一个方向,然后被杀害,包括第一位死者,我们也排查了认识的人,结果都发现她们认识的男子极少,平日里也不是会和别的男子私下去某个地方的人。”
说着话,展扬想了想又道,“这个姑娘死后,我们就猜是不是同一个人干的,后来也是大范围的搜查,也拿过几个可疑之人,可最终都证明不是凶手,本来我们以为只这两个案子,可没想到半个月之前又死了一个人。”
展扬不疾不徐说至此处,秦莞正好已经查验完了第二具尸体,她的速度越发快了几分,查验完之后将遮尸布搭在尸体的身上,便又转而看向第三具尸体。
遮尸布一掀,一具略显鲜活的尸体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眼下是冬日,且此处专门备下了许多冰盆,温度极低之下,自然减慢了尸体的腐坏,然而前面两具尸体到底时间长了,都无可避免的发生了之相,唯有这最近被发现的尸体还未肿胀,饶是如此,那满身的紫色尸斑和尸绿依然让人触目惊心。
秦莞歇了几息,又弯腰仔细的检查尸体身上每一处伤痕。
因这具尸体腐坏并不算严重,秦莞便检查的格外仔细认真。
展扬见状继续道,“死者是在距离城门不远处的一条暗巷被发现的,那条巷子极少人来往,每日只有收夜香的夜香妇每日清晨从那里过,死者便是那夜香妇发现的,此前的两位死者都是一家在城南东边,一家在城南西边,可这第三位死者,家却并非是城中的,而是住在临安城外郝家村的,她那一日是来城中采买年货,却也没能回的去,我们一开始只在城中调查她的身份,并没想到城外去,还是她死后三天家里人去官府报官我们才知她的身份。”
“这三位死者可有共同之处”秦莞忽的问。
展扬便道,“此三人两个十六岁一个十七岁,样貌只算中等,家境只是一般人家,论起样貌性格穿着皆无共同之处,不过巧合的是,这三位姑娘都定了亲,最开始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们想着极有可能是恨即将嫁娶之女的熟人作案,因为这三户人家皆是素不相识,且一般陌生人也不可能知道人家姑娘定了亲,可我们排查下来,却没有和三家都熟悉的人,特别是这第三位死者,她家在城外,并非天天来临安城的人,且查问之后,临安城根本没他们熟悉的人,按理说,凶手不可能有那么多机会摸清她的来去然后找机会下手”
说至此处,秦莞已开始着手查验第三具女尸的腿根处,一屋子皆是男人,见她如此便将目光避了开,只有方伯看着她如何查验,没多时,秦莞再度直起身子来。
见如此,众人皆以为她查完了三具尸体,郑白石直直看着秦莞,“如何”
秦莞摇了摇头,“我要剖验这具尸体。”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愕,剖验,秦莞胆子再大,可她这样的年纪剖验尸体还是叫人诧异非常,便是方伯都目露讶色
只有秦琰下颌微扬的看了秦述一瞬,仿佛在说他说的不错吧
“剖验小小公子当真要剖验”
秦莞点头,“前面两具尸体太久了了,五脏腐坏,胃里也没东西了,剖验意义不大,这第三位死者却可一试。”说着,秦莞还是看着郑白石,“大人,可以吗”
郑白石从怔愣之中回神,连忙点头,“可以,自然可以”
秦莞颔首,说着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众人,“诸位若觉不适,可去外面等着。”
郑白石犹豫的看了秦述一眼,秦述笑道,“大人放心,我倒是无碍。”
郑白石一听这话也呵呵笑起来,“侯爷都无碍,我就更是了。”说着看向秦琰几个,“你们若觉得受不住,便去外面等着罢”
秦琰怎么会愿意,且后面站着的两个衙差也没动,而这边厢,方伯自是留下的,展扬就更是不会在此刻退出去,如此一来,一屋子人都没动。
秦莞抿了抿唇,“那好吧,若觉得不适,随时可退出去。”
秦莞说完,又换了一把更为锋利的刀,一转身,手先在尸体的肚腹之处摸了摸,然后,顺着自己摸到的间隙,一刀切了下去
“呕”
一道干呕声蓦地响起,同一时间,被切开的皮肉腥红的拉扯开来,秦琰本来觉得自己还忍得住,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身后竟然有人呕了一声,这一呕,顿时将他死命压住的反酸也勾了出来,几乎没有犹豫的,秦琰一个转身走了出去。
秦述和郑白石面带薄笑的站着,只听到另外一衙差也转身离开,二人对视一眼,眼前是秦莞剖尸,外面是此起彼伏的呕吐声,也得亏他们两个老人家忍得住。
秦琰几个落荒而逃,方伯却老神在在的站着,很快问道,“小公子从前剖验过尸体”
秦莞眉眼不动的道,“剖验过几次。”
方伯又道,“小公子怎敢动手的”
秦莞神色沉定道,“此前看过一本古籍,古籍之上讲解了颇多开颅开胸腹治病之法,彼时想试试,却不敢轻易尝试,而后又想,活人不敢尝试,死人却可以,人已死,无性命之忧,且死人和活人骨骼脉络皆无异,还不会像活人那般吃疼挣扎,正是最好的演练之法,如此,便动了剖验尸体的念头,后来看了几本刑狱上的著文,歪打正着会了仵作之道。”
方伯听的双眸微亮,“小公子这学医之法小人倒是闻所未闻,不过看起来似乎奇效非常,若是”他欲言又止一句,而后却又不说了,片刻叹气,“太可惜了。”
展扬眉头紧拧着,方伯是临安府最好资历最老的仵作,可他当了捕头多年,却也没有见过方伯剖验几次,而今,这位小兄弟却一上手便是剖验,分明是极其厉害的了,怎么方伯还要说可惜呢这么说着,展扬狠命的咬紧了牙关,屋子里的味道越来越浓郁,他胃里也有酸水泛了上来,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绝不能失态。
方伯叹了一句,秦莞却没接话,而很快,方伯看到秦莞眉头一皱,“小公子,怎么了”
秦莞头也没抬道,“胃里空了。”
方伯还没说话,一旁郑白石道,“那是不是没希望了”
秦莞摇头,“不会,食物入胃脏,消化不尽的会入肠”
说着话,郑白石看到秦莞的手已经再往下缓缓移动,而不知秦莞切了什么,一股子比切开胃时候的酸臭味还要叫人难以忍受的腐臭之味散了出来,一瞬间,秦述的面色都变了几变,而很快,秦莞道,“请展捕头帮忙拿个碗来。”
展扬一愣,碗去哪里拿碗
正想着,却看到角落放着几个灯油碗,展扬上前拿过来放在秦莞手边,没都是,展扬眼睁睁的看着秦莞抓着一把颜色形状都十分像夜香的东西放在了那灯油碗之中,似乎知道展扬几人忍不了了似的,秦莞的速度很快,没多时,灯油碗便被装满了,秦莞一边将尸体的伤口整理干净,一边道,“请展捕头帮忙将里面的东西淘一淘。”
展扬眉头紧拧的看着那碗不明物体,唇角一抿,端过灯油碗走了出去。
这边厢郑白石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侯爷,咱们出去站站”
秦述朗笑一声,“好好好,否则我这把老骨头也撑不住了”
于是,二人相携而出,等出了门,同时大口的喘了几声,相视一眼,二人又都无奈笑了起来,这边厢秦琰无奈上前道,“父亲,大人,都完了”
郑白石点头,“这一次应该算是完了,待会儿看看她怎么说吧。”
秦琰面如菜色,不远处两个衙差也吐得腿脚发软,郑白石见就秦述父子和他站的近,不由语声一低,“这位小公子可很是不凡啊,不仅手艺不凡,姿容心性也很是叫人意外,若是换了女装,只怕是要让整个京城为之侧目啊”
秦述和秦琰一愣,秦述直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这个老狐狸”
秦琰见状便也一笑,秦述便吩咐秦琰,“去打点水来让莞丫头净手”
秦琰领命,那独眼的义庄守门人带着他朝后院去打水,这边厢秦述低声道,“是我二弟的亲闺女,我的亲侄女,白石兄可莫要让别个知晓。”
郑白石一听,惊讶极了,“什么竟然是秦府的姑娘”
秦述从郑白石的惊讶中得到了几分满足,不由笑了起来,正要点头,却见外面守门的侍卫忽然大步的走了进来,“大人,侯爷,不好了,成王殿下带着人来了”
郑白石眉眼一跳,“成王”
“是,大人,成王殿下带着人来,说成王府的一位家贼跑进了义庄里,他要进来拿人,马上就要冲进来了”
郑白石面色大变,和秦述对视一眼,二人眼底皆是警惕之意。
成王好端端怎会的这个时候来什么家贼跑进了义庄分明就是跟着秦琰来的
秦述刚才才说了要让郑白石保密秦莞的身份,可这片刻之间,成王却杀了进来这可如何是好,成王一来,必定什么都兜不住了秦莞一个女儿家,却来此处验尸,置府衙规矩于何地且秦莞来验尸的事传出去,少不得要坏了她的名声
恰在这时,秦莞从小门之内走了出来,她听到了侍从的话,下意识道,“成王”
秦述心中着急万分,郑白石也额生薄汗,他正对秦莞满是欣赏,可若因为此事将她一个小姑娘拉下了水却是万万不可
满屋子人正不知如何将秦莞藏起来,后堂半掩的屋门却被一把推了开。
成王燕麒,着一身银色锦袍,后面带着二十来个成王府侍卫,浩浩荡荡的进了这后堂,燕麒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一眼就看到了一身白袍带着护手套的秦莞,燕麒似笑非笑了一声,“咦,这义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闹了”
燕麒是皇子亲王,一时间,便是秦述都得跪地行礼,而后面打水进来的秦琰一眼看到成王竟然来了,惊诧之余也只得跪地行礼。
秦莞唇角微抿,垂眸,跪地,悄无声息的只想让自己变成个影子。
“拜见成王殿下”
燕麒往里面走了几步,站在了郑白石面前,眸光一抬,落在了秦莞的头顶。
“郑大人和忠勇候这是在做什么”
郑白石镇定道,“近来京城中的案子王爷也知道,眼下侯爷是来关心关心这案子进展。”
“哦刑狱上的事,好像不归侯爷管的呀。”郑白石正想说话,成王忽然语声一厉,“而且,此案乃是天子都在关注的要案,义庄这等重要之地,怎么还有闲杂人等在此”
郑白石唇角一动,燕麒冷笑一声,“郑大人可别说他是府衙新来的小吏哦府衙来没来人,本王可是一查便清,郑大人若是敢当着本王的面说谎,那可是大大的不妥。”
郑白石即将出口的话便被这般压了下去,众人神色微变,皆知道燕麒是有备而来。
见郑白石神色,燕麒越发肯定秦莞的身份见不得光,于是他冷笑一声,“来人,将这个目无王法私入义庄妨碍衙门办差的小子给我抓起来”
一眼落定,秦述和郑白石齐齐出声,“王爷不可”
燕麒的目的达到了,笑问,“哦为何不可”
郑白石着急不已,“因为因为她是她是”
郑白石语不成句,“她是”了半天也没“她是”出来,燕麒眼底溢出几分快意,正要开口,忽然,一道低沉华丽的桀骜之声从背后传了过来。
“她是我的人,四哥,你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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