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毡子掀开后,妙娘见众丫鬟屏气凝神,内里虽有女眷在说话,但并没有人敢放肆大笑,屋内萦绕着一股海棠香,这海棠是外番之物,也叫“女儿棠”,故而把这海棠香叫作“女儿香”。此香一两千金,一香难求,程家五房如今却是富贵至极。
她敛神跟在母亲身后进来,连安文安武兄弟这俩小精怪也安静的跟在程氏身后进来,却没想到和大家一打照面,众人看她的眼神都是探究的目光。
程氏和没看见似的,反正在场她丈夫官位不算太高,敬陪末座已经是很好了,否则这样的场合她都进不来,她低着头对费氏聂氏和罗氏几人问好,众人皆侧过身子不受全礼,只听程昐的媳妇龚氏忙站起来道:“八姑太太远道而来,恕我没有远迎了。”
程氏笑道:“今日是温大哥哥的喜事,家中忙也是应该的,我们因住的远,未曾帮忙一二,反倒是心中过意不去呢。”
她又让妙娘走上前介绍:“这是你昐二嫂子。”
妙娘笑着行礼:“昐二嫂好。”
龚氏上下打量一二,只见这姑娘微微低着头,露出粉嫩白皙的脖子,再看容貌,她只觉得这大概是她平生见过最美的姑娘了,而且不是那种飘渺人间之美,反而可爱娇憨灵动逼人,让人望之就生好感。
她想也难怪罗氏力排众议,让此女做程晏之妻,这番容貌气度,很难有人相提并论。
想到这里,她亲昵的拉着妙娘的手道:“真是个钟灵毓秀的姑娘。”
程氏谦虚道:“快别夸她了,在家里可顽皮着呢。”
妙娘娇羞的用帕子捂着脸,让女人们都看了心生摇曳。
这魏令月还是小的时候见过妙娘的,本以为她是个瘦仃仃的样子,却没曾想到这样的宝相庄严,还带着女儿家的娇羞,一脸的甜蜜快乐,让人看起来心情大好。但相貌如此,言谈不知道如何?
女儿家的贤德,可不在相貌上。
又听罗氏问起妙娘:“近来在家中做些什么?”
包括魏令月在内的人,表面在品茶各说各话,但其实全部张着耳朵听的。其中就有程温的女儿刘太太,她青年丧夫,立志守节,却并非是什么清心寡欲之辈,反而最喜八卦,家长里短,奈何家中嫂子弟妹,都是持重之人,最是老成,新进门的龚氏也是从不语她人之短,让她好生寂寥,现在终于可以见证横刀夺爱的女主人公了。
刘太太使劲的看了看,“啧”了一声,这小姑娘也太好看了,但是又不是那种细致妖媚样,本来大家眼里,狐媚子样大多都是细致妖媚的,却没想到生的如此气派,气度煌煌。
外表先镇住众人了,那瘦弱的魏令月正垂着头不知道想什么,聂六娘却是眼神淡淡。
大概都想听她言谈如何。
只见妙娘回罗氏的话:“近来在家中也不过是做些女红,偶尔看看书罢了。”
罗氏有意为未来儿媳妇抬桩:“哦,不知道读的什么书呢?”
妙娘笑道:“回舅母的话,妙娘最近在看《闲花集》,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论起学问魏令月那可是翘楚,她虽然身子骨弱,但是为人极其聪明,尤其是在学问上,比男子还要勤奋,因此听妙娘提起《闲花集》,她不由得道:“顾妹妹,我也在读《闲花集》,尤其是词人上官先生作《秋风》,更是不少人推崇。”
若非是从后世而来,妙娘还真的招架不住,上官先生是本朝开国宰辅之女,擅长时文诗词,曾女扮男装进书院读书,嫁人之后,因为婆家规矩森严,她再也回不到在娘家时快活恣意的日子,故而写了很多闺怨诗。
其中最有名的是《秋风》,行文骈俪不说,和柳三变都有一比了。
但是这首《秋风》虽然如雷贯耳,受到不少人称赞,堪称闺怨诗之最了,可有一点,这是上官先生讽刺她婆婆所作的,里面把她婆婆形容的如恶风一般,暗示自己凄惨可怜之意。
妙娘根本不上当,反而道:“愚妹才疏学浅,读诗喜读升平之诗,我倒是认为《满团圆》写的最好。”
罗氏忍不住赞叹:“我也喜欢《满团圆》,家中丝竹班子在我们老太君六十大寿的时候还以这首词唱过曲儿呢。”
魏令月笑了笑,没再说话,聂六娘却不以为然,她觉得此女实在是太功利了,但她也清楚天下间称为才女的又真正有几个,那魏令月心胸狭窄,却被顾妙娘反降一军。这番小小的讨论让她觉得乏味的很,她从不掩饰自己是个有野心的女子,要在政事上辅佐自己的夫君,故而本以为这顾妙娘多么有见识,却没曾想到是个草履虫一般的人,只知道讨好婆母。
明明像她这种相貌,应该是往明艳大气打扮,她却非要往讨喜打扮。
看她一听就明白上官先生所作《秋风》是讽刺她婆婆的,料想学识不浅,却只知道讨好妇人们欢喜。
这种人就像是文人中一味贺升平的弄臣,但聂六娘欣赏的是那等有文人风骨,有骨气的人,就像林寒哲一样,虽然处于微末,却依旧文章敢于为下民发声。
顾妙娘配不上林寒哲,这般圆滑之人毫无风骨,只知道趋炎附势。
但在场诸人包括费氏都对妙娘很是喜欢,在程家这样的人家女子学识亦不亚于男子,很少有目不识丁者,费氏本人也出自名门,颇好读书,平日里也喜魏令月,就是觉得她饱读诗书,纤巧秀丽,腹有诗书气自华。
可就在方才她改变了主意,不得不承认顾妙娘确实比魏令月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好处,一来此女讨喜,一脸福相,却又美丽雍容,二来有气度,不是尖酸刻薄之辈,明明察觉到魏令月的不怀好意,却并不放在心上,三来就更好了,她把俩个弟弟拢在身边照看的极好,身子骨看着也康健,一看就是宜男之相。
费氏觉得自己摸到关窍之处了,为何罗氏挑选顾妙娘,她美丽足可以打动任何男人,程晏那样心高气傲之人,若是说一门庸脂俗粉,怕是程晏心底也会暗自怪罗氏,故而罗氏既可以讨好嗣子,又在子嗣上无忧了。
要知道二房没有分家,程家二房一共三房中,小长房进门的儿媳妇韩氏到现在膝下空空,若是此女进门,率先生下儿子,那么家族就会着重培养。
真的是打的好算盘。
如费氏这般想的占了一大半,包括年轻点儿的龚氏也觉得罗氏这步棋走的妙,虽说这顾妙娘不是聂家韩家这等宰辅之家出身,但是其父也是进士,位列三品,其叔父也是进士,在六部任职,况且她母亲还是程氏女,家教上更不必说,肯定也是极好的。
更重要的是顾妙娘父母双全,兄弟众多,方才言谈中提及程氏长子,十二岁就为秀才,未必据不是后起之秀,所以,她这样的家世虽然带不来多大助益,但也绝对不短板。
妙娘哪里知道这些,她随程氏坐下后,又有新客进来,大家的目光又在新客身上。
大人们这样的场合是很坐的住的,小孩子却不行,尤其是双胞胎,坐了不久就要出恭,程氏便让其丫头们带他们出去出恭。
这俩小子早就在内里待的不耐烦了,一出去见四处张灯结彩就闹着要在外边玩,凑巧遇到程晏了,程晏也不料见到双胞胎。
这俩臭小子戴着虎头帽,一点都不怕生的要程晏抱,都一齐喊着:“晏表哥,晏表哥。”
“安文,安武。”程晏一边一个提溜着,好奇道:“你们怎么跑出来外边玩儿呢?”
安文皱皱鼻子:“娘和姐姐在那边和好多个舅母说话,我们俩在那里坐着好累,所以就出来透透气。”
程晏失笑:“你小孩子学大人话。”
程晏好友刘叔同还不解道:“咦?这俩孩子长的一模一样,二郎,这是谁家的孩子啊?亲戚家的吗?”
“顾家的。”程晏笑道。
刘叔同听闻是顾家那就什么都明白了,此人平日对小孩子敬而远之,听到婴啼就会不爽的人居然还一边一个抱着,原来是小舅子啊,不过这小舅子也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