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极生悲的易阿岚猛地仰倒,两脚腾空,惊吓之下,居然是条件反射地抱住周燕安不让自己掉下去,等反应过来是突击训练,才任由自己摔到地上。地面是不坚硬的橡胶材质,但周燕安还是用一只手护住了他的后脑勺。
易阿岚已经将那套动作训练成本能,即刻曲起右腿膝盖攻击周燕安下/体,右手去劈砍周燕安的手腕,与此同时,左半边身子和左脚已经开始蓄力准备后撤,以及做最坏的打算,侧过身用胳膊去挡刀。
他比最开始已经快了三秒逃脱出周燕安身体的圈禁,随即用手比出从口袋里掏枪瞄准的动作:“不许动。”
周燕安举手投降,笑道:“你做得很好了。”
三天之后,周燕安离开,没说去哪,也无需相送,只说会和易阿岚电话联系,让他好好保持现在的状态。
周燕安走上街头,他认出来街角日常运动打扮的男人不同寻常的锐利目光,他走过去低声说话,那人在手表内置的小型对讲机喊了一句,很快就有一辆车开过来,他们坐上车,直奔军用机场,那里一架私人飞机在等着周燕安。
他们会按照秘密指令,把周燕安安全地送到北山市。
三十二日紧急应对会议将在这个国家的大脑开启,与会人员除了华国重要国家领导人,还包括国家安全局、情报局、信息安全部、异常事件处理局等高级官员。
在周燕安第一次提交三十二日的报告之后,已经过去一个半月。周燕安当初的班长郑铎,哪怕现已是华国陆军部队少校级别的指挥官,也还是通过层层手续上报,终于在最近得到空前重视。
这并不是说国家工作效率慢,实在是三十二日太过匪夷所思,又没有切实证据能直接表明它的存在。是各部门通过近三个月的异常事件交叉比对,才终于确定三十二日的真实性。一经确定,便引起惊涛骇浪。
这个时候,三十二日表露出来的各种端倪,都多多少少地以文字资料出现在全球各国政治家的办公桌前。这是一场全球性的国际灾难,没有哪个人、哪个组织、哪个国家能幸免于难。
易阿岚离这些还很遥远,他只能注意到悬在头顶上的那把刀阴魂不散的影子。
但好在,哪怕周燕安已经离开,他也留下了宝贵的东西,像盏灯,帮助易阿岚对抗刀的影。
易阿岚默默地在射击场练习,期间简成一有空便会来看他,还带来一个仿真机器人做他的陪练。
仿真机器人是简成从F国著名的仿真机器人专家那里花了大价钱特意定制的,仿真皮肤的触感与真人无异,体型、重量都和许俊斌一模一样,甚至连长相都有几分相似。机器人内嵌的智能芯片和传感器,可以更直观地将易阿岚能对他造成的伤害转换成数据输出。而面对这么一个机器人,易阿岚也更能从心底里毫无顾虑地展开攻击。
简成也像周燕安一样,做到了他所能帮助到易阿岚的一切。
然而这一天,简成到来时如丧考妣。
易阿岚注意到他赤红的眼:“怎么了?”
简成难以开口,愧疚地道:“阿岚,对不起,我们差一点就找到了许俊斌。但是……被他逃到了国外,该死!是卡特机器人搞的鬼,他们公司的负责人皮特掩护许俊斌出了国!”
皮特本来不相信许俊斌的一派胡言,他甚至认为许俊斌得罪了人把他当冤大头来找掩护。但皮特注意到简成派人疯狂寻找许俊斌,那架势似乎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许俊斌挖出来。
这让皮特意识到,对手非常在意的东西,不管有什么用,就一定不能让对手找到。
许俊斌逃到国外躲起来,简成也鞭长莫及了。
听到这个坏消息,易阿岚比想象中的平静,他或许本来就没把所有指望都寄放在现实中杀死许俊斌身上。
但简成却仿佛失了控,他比易阿岚这个当事人还要沮丧,难过、懊悔、自责、对自己无能的痛恨等种种情绪把简成平日稳重的领袖外壳打破,让他像个孩子一样手足无措。
易阿岚反过来去安慰简成:“没事的,没事的,找不到就算了,还有其他的办法。”
简成摇着头,眼眶发红。易阿岚心里感到温暖,至少简成如此关心他的生死。
“是我害了你。”简成反复说。
“你不相信我的能力?”易阿岚努力轻松地笑笑,“周燕安都说我做得相当好了,我会安全活下来的。”
“不一样。”简成说,“我对不起你。如果没有周燕安,你就被我害死了。我说过要替你摆平,如今看来都像个笑话,我什么都做不到。我保护不了你,阿岚。”
第26章32日(15)
易阿岚没办法安慰陷入自责中的简成了。
这是简成生而为人的内省,他该为易阿岚的遭遇痛悔,在痛苦中寻求哲学解脱,外人无法帮助他。就如同蚌肉中落进来一粒尖锐石子,要用最柔软的人性时时刻刻去与它磋磨,直到柔软变得坚硬,或者石子变成珍珠,让光芒驱赶着人活一世的蒙昧。
有时候易阿岚也会想,如果真的死在许俊斌刀下,临死的那一刻他会怨恨简成、会后悔当初答应帮助简成吗。
易阿岚不知道答案,也不愿去追根究底那么现实的东西。所以,要好好活下去,让所有怨恨都成为虚惊一场。
易阿岚回到家,开门时注意到自己的手掌心。练枪起了茧,又在持续的训练中磨破柔嫩的新茧,尤其是虎口和食指位置。他这双适合敲击计算机键盘、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变得不再优雅,但易阿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信心,他握住拳,就仿佛握住了力量。
推开门,母亲岳溪明或许是因为调休,提早下班,和奶奶坐在客厅沙发上看养生节目。
易阿岚握住的力量霎时间像只不听话的鸽子,从他手心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易阿岚多么想和妈妈好好谈谈啊,在他与死亡对峙的这一段时间,把两人年深日久积累的隔阂都摊开来晒晒太阳,是暴晒而死还是自此沐浴阳光,都来个引刀一快的定论。
要不然他死了,有些事都还不明不白着。
岳溪明转头看他,笑道:“回来了?外面热不热?今天同事送了我一个她老家种的西瓜,我和你奶吃了都觉得很甜,在冰箱里,你快去尝尝。”
易阿岚心中支楞起来的对抗情绪瞬间被软化成随波而流的水草。无可争议,妈妈是爱他的,在她自己饱受情感背叛的痛苦中,仍旧悉心守护他二十年。但他注定要违背妈妈的一厢情愿,这将会给这可怜了半辈子的女人带来多大的打击。哪怕妈妈会因为爱他而不得不接受他的选择,但接受,不代表释然,她会永远活在易云山残酷的阴影之下,为儿子的幸福而开心,更为儿子的幸福而倍受折磨、不得安宁。
易阿岚忽然想到,如果他死了,妈妈是不是就能得到解脱?
易阿岚回到房间,丧气地躺在床上。
这会儿,那台放在桌子上很久的摄像机终于进入他的视线。早几天他焦虑重重,是生是死都无法确定,根本无意去关心去了三十二日后正常世界是什么样子。现在,心头盘踞着超越生死的情感纠结,他只能躲避。
易阿岚拿过摄像机,观看最新的拍摄视频。
视频中,凌晨两点半,易阿岚坐在床上,神色郑重地等待三十二日降临。
视频左上角的时间慢慢跳动着,两点三十四分的时候,易阿岚猛地挺直背脊,就像本来坐得好好的,突然被只毒蚊子咬了一样。接着就是漫长的茫然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