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他的行踪你不应该最清楚嘛,你俩成天在一块呢。”
可洛淼确实不知道。
等等,原来在别人眼中,他们已经是“成天在一块”的关系了吗?
曾莉见她这幅样子,心中明了,脸上神色立刻变得奇异而复杂。她轻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嘴角上扬,是一个轻蔑的笑。
洛淼想到曾莉对她说过的——盯着那姓向的没前途。他总是一开始对人热络,后来就会莫名冷下来。
然后又问洛颐云。当时洛颐云正在跟南城帮人家画一些外墙上的宣传画,他的确是一个很有艺术才华的青年,长相又相当不错,为此无论在哪帮人画壁画,都有姑娘上赶着给他送饭送水,个别还能帮他调颜料打下手。
但显然今天洛淼不是来做这些事的。
见她询问向梦州的下落,洛颐云手中的笔一顿,面前画布晕了一层,很快向四周扩张侵蚀,像不知名的情绪,“他回美国了。他定期都要回去的。”
美国,美国。
洛淼地理不好,不是很确定美国离自己多远。但是定期回去,好像很随意的样子,想必应该不算远。
之后她继续在曾莉的店里做模特,遇到一个会说中文的外国人。洛淼大着胆子问他从哪里来。
那位外国人答,美国。
洛淼想了想,将那个问题和盘托出,“很远吗?”
外国人回答:“很远很远,我好久才能回去一次。”
那时洛淼知道了,原来哪怕是一段固定的距离,对有些人来说,就是很远,而对像向梦州这样的人来说,就是可以随意抵达。
她这样想着,低下头,地上有一块褐色的污渍,是地板没有拖干净。
再见向梦州是第二年的秋天。
那时洛淼依旧坚持着不听不改不理会的叛逆作风,她已经辍了学,也搬出了家。洛先生对她则是失望至极,索性就当没有生过这个女儿,对她不再管束。
她有时经洛颐云介绍去城中一家画室做模特,有时去曾莉的店里,有时干自己的老本行——倒卖商品。论学历论体力都不占优势,目前来看,只有这副皮相的确帮了她大忙:在画室当模特的这段时间里,她受到画室主人——本地一所大学的教授——的青睐,甚至允许她在放雕塑作品与零散画具的杂物室内搁置一张小床。她总算有了个容身之处。
然而这以后呢?要一直靠这张脸吃饭吗?她还不到二十岁,已经很会居安思危。不过,她当时认为,不用着急,新的出路是肯定要找的,但眼下还算稳定,她可以慢慢寻觅其他的机会。
她没有想到连眼下这份薄如蝉翼的安稳也会被轻易打破。
第111章外传三:最后的玫瑰(七)
【9太久了,想不起来了】
沈曾莉临走之前说想要去看一眼洛颐云,洛小姐没说话,沈曾莉还当她不乐意,于是略皱了皱眉。
“我还不知道下一次回来是几年之后,”沈曾莉说:“或者是几十年之后。我就看他一眼怎么了?”一句话说到尾,已经带了点儿哭腔。如今的天气已不怎么热,咖啡厅里的冷气开得热烈,沈曾莉缩了缩胳膊,觉得有点冷。她微微抬头向四周看,窗明几净,一派静默,周遭有幽幽香气浮动,却没什么人。萧索,她莫名地想到了这个词。
其实这大概只是因为,无论谁和洛小姐在一起,都不太可能会感到温暖的。
洛小姐垂着眼,终究颔首。
到了洛小姐的车上,二人坐在后排,沈曾莉歪头看向旁边的洛小姐,她的头倚在窗玻璃上,窗外的风景迅速后退,抓不住捉不着地,像极了一去便不可追的年华。车行驶过一片片树荫,人的脸在阴影之下半明半昧。去墓园的路很长,洛小姐微微阖着眼,显得疲惫极了。
沈曾莉这时突然好奇一个问题,“向梦州死了之后,你去看过他么?”
洛淼摇了摇头。
“一次也没有?”
“没有。”
沈曾莉这时突然坐正了身体,回过头去,不再看她了。
光阴如窗外的树影从这个女人身上极迅速地流过,她脸上却没有太过被岁月雕琢过的痕迹,依旧漂亮到精致,而作为回报,她身上那原本就不多的生气与热度也被时光一并带走了,她整个人就将在余生里渐渐如此冷下去了。
要求这样一个人有点人情味,倒也不大现实,而且没有必要。这样一想,沈曾莉心中略略好受了些。
人对于年少时的朋友总有种特别的情分在,未必算得上感情深厚,只是曾经有过那么一段不可替代的岁月,于是连带着岁月中出现的人也一并意义非凡了。
洛小姐和沈曾莉大概就是这样的关系。如今见证过当初那段岁月的人只剩她们二人,而她们二人以后也很难再见。这与沈曾莉是否要出国无关,即使她还在国内,她们也很难见面了。
不知为什么,只是没有再见的必要。太多的时候,太多的人,都是这样。
沈曾莉坐在车内,忽然不自在起来。她先是翘起腿,没一会儿又放下。看看窗外,又转头望着司机握住方向盘的手。她有些话想说,言语在齿关打转,她轻咳一声,统统咽了回去。
想说什么总是不需要理由,而不说什么却有各种借口,比如不合时宜,比如没有必要。
等到了洛颐云的墓前,她看到墓碑上那张遗像,心中忽地一痛。什么叫做“看了也认不出来了”?这相片上的人,难道不是他吗?这冰凉泥土下埋葬的人,难道不是他吗?怎么会认不出来。端正的眉眼,柔顺的头发,当年他们一群人中最完美的那个青年,走到哪儿都要惹小姑娘偷看的洛颐云。
沈曾莉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他而心痛,还是为了他们之间逝去的友情而心痛。
风在呜呜地吹,她转过身去,看到站在后面的洛小姐,说:“颐云不是故意的。”
“什么?”
“不是故意把那个教授介绍给你的,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当时没有地方住,他只是想帮你。”沈曾莉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遗像,说,“今天正好当着你们俩的面,我来帮你们澄清误会。洛淼,我知道你是不会主动问的,而他也不会主动解释的,对不对?洛淼,不要再怪他。”
洛小姐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你说的什么事?太久了,想不起来了。”
她看向墓碑。这张照片其实选得不太好,不够清晰不说,人的表情也略显拘谨生硬,看那嘴角上扬的线条,竟像是生生添上去的一笔。但这也不能怪她。当时找遍了洛颐云的身边物品,竟发现他一张近照也没有,唯一留下的一张照片,还是一张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