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大是安康也”孝成王笑着高声一句祈福辞。
“君上,可是用赵括做了大将”老夫人突兀一问,神态分外清醒。
孝成王点头笑道:“对。马服君将门有虎子”
“君上差矣。”老夫人摇摇头,喘息几声平静了下来,“马服君在世时,曾几次对老身说及:若赵括为将。必破军辱国。老身问何以见得马服君说,赵括三病,无可救药。”
“三病”平原君不禁笑了,“哪三病啊”
“读兵书寻章摘句,有才无识。”
“马服君屡次被儿子问倒,气话,不作数也”孝成王大笑。
“盛气过甚,轻率出谋。易言兵事。这是二。”
“此等断语大而无当,老夫人何须当真”
老夫人不断摇头,自顾认真地说着:“其父在时,但受君命为将,不问家事而入军;王室赏赐。尽皆分与将士共享;亲友者百数,无携一人入军。而今赵括为将,王室赏赐归藏于家,用以大买田产;在军不亲兵。升帐则将士无敢仰视此父子原非一道,愿我王收回成命,毋得误国。”
孝成王一阵默然,终是禁不住道:“老夫人,此等细务纵然有差,亦非为将之大节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独对赵括之秉性细行大加苛责如此说来,廉颇老卒无文。蔺相如曾为乞食门客,都做不得栋梁之材了”
老夫人默然良久,喘息一声道:“知子莫若父母也。君上执意用赵括为将,请君上准许老身与族人,不连坐其罪。”
“准请”孝成王慨然拍掌,“马服君有首败秦军之功,老夫人与族人自当免坐。赵括建功之日,老夫人与家人族人却要一体封赏”
“父母之心。唯天知之也。”平原君叹息一声过来抚慰。“老夫人,言尽于此。此等话不要再说了。成命一出,军心民心不可乱也。”
老夫人不再说话,抹着眼泪点点头,被侍女搀扶去了。孝成王看看若有所思地平原君,转身一声吩咐:“宣赵括进宫。”
上党相持进入第三年时,赵括的军务日见减少,后来简化为一件事:每月在邯郸与上党间来回一次,在邯郸国尉府统筹输送粮草,在上党廉颇大帐交接粮草。虽说再也没有与廉颇横生龃龉,毕竟是话不投机,赵括与廉颇几乎从来没有磋商过战场见识。但赵括也绝不是无所事事,更不是没有了见识,相反却是更忙碌了。这忙碌,是本职军务之外地诸般军情揣摩。只要在上党,赵括总是到赵军壁垒逐一踏勘,回到行辕便绘制一幅壁垒图。两年多下来,赵括已经将两大防区的四十六处壁垒全部踏勘完毕,四十六张大图也全数画完。在武安君白起将死的传闻流播之时,赵括又再次对所有壁垒踏勘一遍,回到行辕对照壁垒图,竟发现所有壁垒三年来都没有丝毫变化。赵括顿时愤怒了,立即带着大卷壁垒图兼程赶回邯郸,连夜求见孝成王。这便是赵括与孝成王的那次长夜密谈。赵括的一番话使孝成王大为震撼:“老廉颇曾对平原君声言:但有战机,自当攻秦。既然如此,便当逐年做攻敌之备,或设置器械,或前移壁垒,或隐秘挖掘前出地道。然则,全数壁垒三年无变,赵军何有攻敌之心如此坚壁防守,臣实不解老将军终将如何”
看着满满摊了几大案的壁垒图,看着已经变得黝黑精瘦地年青将军,孝成王心下感奋不已,不禁拍案感喟:“马服子啊,白起这恶煞终是要到头也你若为将,却当如何”赵括一声长叹:“惜乎赵括生不逢时也,竟不能与白起并世交锋”孝成王双眼顿时大亮:“马服子期盼与白起对阵,壮哉壮哉”赵括坦然道:“固国不以山河之险,胜敌不以弱将而成。若我国人将战胜之道寄予白起之死,便是侥幸图存之心,实不足取也。军势当攻则攻,当守则守。岂能以敌方何人统帅而定策若此作为,田单以商贾之身,不当抗击乐毅也。白起纵是方今战神,也须得以战场之法打仗,何惧之有也”
这番夜谈,使孝成王对赵括骤然有了沉甸甸的感觉。决战决胜地气度并非人人都有,对于大将,则更是难能可贵。老廉颇以勇气闻于诸侯。然则也并非没有过畏战守成之心。当年秦军铁骑进犯阏与、武安时,老廉颇畏惧不敢出战,今日又如何能说不是当年之秦军也是所向披靡,山东六国对秦军无一胜绩。若依寻常之才,赵军自然只能据险防守了。然则恰恰是父王慧眼决断,不用廉颇,不用赫赫盛名的乐毅两子,却毅然起用了喊出“狭路相逢勇者胜”的赵奢。才有了那场大胜奇迹,才一举使赵国与秦国比肩而立。若无此举,赵国安得大出于天下而今面对天下畏如尊神地白起,赵括独能以求战之心对之,且战场踏勘如此扎实。能说是轻躁气盛之心有得赵括此人,未尝不是赵国又一次大出的机遇,你赵丹若无父王慧眼决断之胆识,便将永远失去这再也不会重现地千古良机。
唯其如此。孝成王的心志丝毫没有动摇。
此刻,孝成王要做地,是抚慰赵括,使他毋得受老母之言而乱其心。及至赵括匆匆进宫,听孝成王平原君一说,轻松地笑了起来:“老父终生轻我,原是尽人皆知。老父此话,非但对老母说过。也对先王说过。赵括若是计较在心,却是成何体统”平原君不禁大笑:“马服君父子,天下一奇也父子相轻,直言相向,连带老母卷入,却谁也不做计较。”转而低声笑道,“少将军若要置买地产,先不要忙。此等事老夫帮你。先打仗再说。”赵括朗声大笑道:“人言诚可畏也我在武安谷地买了六百亩草场,那是专一为我千骑队驯马之所。传入老母耳中。便成了置买私产,夫复何言”平原君不禁惊讶了:“大将军千骑护卫,自有军马,何劳自己买地驯马”赵括笑道:“去岁之时,李牧受我之托,在阴山林胡部族为我买得六百匹未驯野马。我想尽快就近驯出,替换千骑队老马,使千骑队成为一支风暴铁骑。君不闻白起但在军中,必率三百铁鹰锐士么”孝成王听得大是感奋,立即吩咐身边老内侍:“立传王令:再赐大将军黄金千镒。”赵括毫不谦让,慷慨一躬:“谢过我王”平原君又是一阵大笑:“壮哉马服子老夫做你督军使了”君臣三人同声大笑起来。
三日之后,当初秋地太阳堪堪挂上雄峻的箭楼飞檐时,邯郸西门外已经是车马辚辚行人如潮了。赵孝成王亲率百官从官道西来,邯郸庶民万人空巷,从四面八方拥向那座古朴硕大的迎送石亭,欢呼雀跃地堆在山丘,挂在树梢,矗在任何一个可以遥望石亭与官道的塄坎上,都要一睹以与白起并世对阵为荣的年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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