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着亮金色短发和蓝眼睛的少年人站在船头,他打扮得像是个最棒的画家,却又像是个天生注定了的海盗。
伊文卷着缆绳,站在高高的桅杆上,把软梯扬手抛下去。
艾克特把他们两个拖上来,他操控软梯的手格外稳当,轻易驯服了那些混乱奔腾的浪头,就像是勒住最暴躁的烈马的马缰。
他胸口的郁金香还在灿烈地盛放着,那种香气比当初更浓郁和热烈。少年骗子扶着他们站稳,在倾盆的暴雨里彬彬有礼地单手行礼,变出两朵丝绸的玫瑰花。
他们似乎在死者之境找到了许多熟人。
货行老板猛灌了好几口真正的杜松子酒,用力拍着自己那把枪,把它当成赏金猎人威风的证据,抢先划定洪水退去后的地盘。
开酒馆的海盗们重操旧业,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海盗船队,骷髅旗毫不客气地斩风破浪,钻进那些他们早熟透了的滔天的浪头里。
这次没人跟他们抢一个小小的港口了。
海盗船队由幽灵之子引航,放声唱着歌,嚣张地同海上风暴搏斗,驯服着一个又一个凶猛的浪头。
越来越汹涌和湍急的滔天巨浪里,庞大的机械造物缓缓浮出水面。
“老爹!看那个大号的铁家伙!”
甲板上的客人们摇晃着酒瓶,不怕热闹地大笑着撺掇:“抢了它!这可比你们的小破木头船威风多了!”
“滚蛋滚蛋滚蛋!”酒馆老板恼羞成怒,挥着那把精心打造的费舍尔斩剑,“你们怎么不去抢!”
海盗们当然早就打过那个神秘的庞然大物的主意,可也被结结实实地教训了不知道多少次——他们那个年代又没见过这个,谁知道这个长得像鲸鱼一样的铁疙瘩叫潜艇!
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他们就连那个铁疙瘩的一点皮都没砍破过!
酒馆老板横了横心,抄起宽剑和水手刀,要做个输人不输阵的表率,那艘潜艇却已经缓缓停在他们面前。
潜望镜转了转,确认过方位,瞭望口被从内向外推开。
酒馆老板瞪圆了眼睛:“向日葵花匠!”
格斯摘下水手帽,向凌溯和庄迭致意。
船长端着热腾腾的咖啡钻出来,他一看见庄迭就猛然起身,幽灵似的身形转眼射到那两人跟前:“臭小子,你敢骗我——格斯告诉我了,一副牌里不可能有六个红桃七!”
庄迭眨了眨眼睛,看着对方虚张声势的怒气,从口袋里拿出那副扑克牌:“现在玩儿吗?”
船长没想到他竟然一点都不配合,扫兴地喝干净了那杯五颜六色的咖啡,摇着头大步后退:“不不,我戒掉玩牌了。”
“我们现在不打牌,农场的工作很多。”
格斯也从潜艇跳上了甲板,伸出手扶住船长:“我们看上了这块地方,想把这里作为新的海港。”
“我们先看上的!”货行老板不甘示弱地站出来,“那,那,还有那一块……”
“行啊,行啊。”船长举起望远镜,“那我们就要那一片,有本事你们别成天来找我们要秘籍,问我们怎么种郁金香才开得好……”
“虚无”有无穷无尽的空间。
他们接到了一颗茧十万火急的求援,紧赶慢赶地争先恐后冲过来,并不是真的在争抢地盘,也不是真的要打架。
两位船长很快凑在一起,熟练地做了明确的分工。
海盗们同失控的海浪搏斗,敏捷地打捞里面浮沉漂流的梦域,那些伪装成搬卸工的打手熟练地搬运整理着梦境。
庞大的潜水艇稳稳镇在另一侧,艇上的水手们通力合作,拦住了湍急汹涌的水流。
格斯抬起头,看向庄迭和凌溯。
古板严肃的瞭望手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两个人,他再度低头致意,这次是为了迟来的感谢——他戴好水手帽:“我们引来了冰川。”
潜水艇还是第一次承担这种工作,他们浮在海上,从死者之境一路航行而来,领来了数不清蓝色的庞大冰川。
被来自两个世界的拓荒者通力合作,从那场噩梦里拯救出的冰川。
凌溯条件反射地牢牢堵上了耳朵。
“这就是‘虚无’吗?”
“这不是挺热闹的嘛!哪里虚无了?”
“蠢,热闹是因为我们都来了,我们来之前这里当然是空白的。”
“这是个好地方,不过是不是离现实太远了?”
“远一点不好吗?”
“这个距离就刚好,不用考虑对现实世界的影响,我们是绝对自由的。”
“我看这里真不错,有这么多信息解闷,还有这么多场梦。”
“我们可以利用这些信息,在这里建立新世界。”
“不是死者之境。”
“是死后可以到达的新世界。”
……
数不清的交谈声里,望不见头的蔚蓝色冰川轰鸣着前行。
在被从那场携带着“未来”的噩梦拯救出来之后,他们就一直在探索一个更加稳定的栖身之处。
冰川缓慢地移动,劈砍出更加宽阔的陡峭的罅隙。
他们彻底离开暂居的那个昔日的世界,集体迁居来世界缝隙深处,容纳无数倾泻而下崩塌的信息流,把这里变成一望无际的寥廓冰原。
冰川镇守在世界的边沿,冻结被彻底分割驯服的水流,释放出储存了几千万年的纯净明亮的日光。
这些光一直被储存在冰川的最深处。
它们无视时间,无视空间,来自于出现“世界”的概念时,第一个抬起头眺望远方的动作。
来自于所有产生过“我”的意识的生灵。
“我们会在这里种很多花。”
伊文走过来,握住艾克特的手:“以后的现实会变成什么样?”
“大概会有一些很细微的变化……比如梦会变得更没有逻辑、更碎片化和意识流,不能再在梦里串门和聊天。”
凌溯向格斯道了谢,和庄迭一起接过热咖啡:“比如‘存在’变成绝对客观的物理原则。比如轨迹虽然还存在,也保留被改写的可能性,但不能再任意探知。”
凌溯笑了笑:“不会有更多的了。”
“那很不错,你们可以给轨迹改个名字,叫它‘命运’。”
船长走过来,把最后一片储存着阳光的薄冰交给庄迭,交给他们最初也是最后的拓荒者。
一列有轨电车悄无声息的浮现出来,打开车门,停在寒冷洁净的冰原上。
它等待着即将启程的乘客。
悬在世界尽头的庞大冰川非常酷,但一点儿也不安静,每个意识都同时在忙着跟他们两个打招呼、道谢和道别,每块冰都在没完没了地不停说话。
“要晚一点来找我们,最好再过一百年。”
“要到处走,去很有趣的地方,去见很有趣的人。”
“要珍惜每一秒,要挥霍每一秒。”
“要一直都是高兴的,要一直去做高兴的事。”
“要好好地过完一生。”
……
“想见我们了,就做一场梦。”
璀璨坚硬的冰晶护送着列车,在每扇窗户上都画上最漂亮的冰花,一路蔓延向通往现实的出口。
“这里交给我们,你们该向那里返航。”
船长抬起手,指向恢复了宁静的现实:“小伙子们,你们是时候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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