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他尽全力想把这个认知保留下来,但一切念头还是戛然而止。
像是一颗早埋在意识深处的定时|炸|弹,引线终于走到尽头,轰地一声粉末尘灰,迸溅的弹片毫不留情地割穿了他在现实中的早已濒临崩溃的大脑。
头痛、剧烈的头痛、由头痛而生发的混沌与茫然,他站在旋涡的中心。
这种混乱迅速裹挟了他的意识——他不是什么野兽,可他是什么?
他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迹,又看向不远处的一片狼藉。
那里是什么?一个猎物,一团沾满了血的羊毛……那里是一个被他袭击了的人。
哪一段才是梦?
他现在似乎是完全清醒的,刚才的那些全都是梦吗?
他放慢脚步缓缓走过去,看着那个躺在地上的人。
他花了些时间认出了对方……这似乎是他刚见到的一个来自彼岸的拓荒者。
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苍白的脸上也沾了点血。
那个年轻的拓荒者躺在地上,被一把手术刀深深没进了胸口,纯净漂亮的黑眼睛茫然睁着,里面已经没有任何一点光泽。
他开始回溯自己的记忆——他把对方不小心变成了羊。
年轻过头的拓荒者对他没有任何戒心,按照他说的乖乖跑过来,然后被他作为猎物一击得手……因为身体已经受到了现实世界的影响,这个来自死者之境的意识就这么无声无息倒了下去。
他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擦净手术刀,熟练地自欺欺人地编织了一场梦来掩盖一切……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从未有过的近乎暴怒的强烈抗拒瞬间充斥了他的全部意识。
他跪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他已经很久没有抗拒过这些被直接植入脑海的想法了,毕竟抗拒的结果,也无非是用另一种更加粗暴的“手术”方式来植入而已。
可这一次被强制灌输进脑海的信息,却让他控制不住地作呕。
他不是这种人。
他不会做这种事……他不是这种人,也不会变成这种人。
……他不是这种人!
他发着抖的右手握住了手术刀。
他忽然完全不打算就这么接受这一切了——哪怕只是因为不想让这些信息污染对方的那颗“茧”,他是神灯先生,他能做到这件事。
他给自己做着手术,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没入意识深处,一点一点地剖去那些冰冷的数据流。
这也没什么难的。
就像精美的玛瑙工艺品为了成为一棵自由的草,以最大的热情等待和迎接碎裂的那一刻一样。
他垂着视线,一刀接一刀地解剖自己的灵魂。
他才发现小卷毛没有说错,自己的意识原来已经有了这么多裂缝。
这些裂缝都被数据“缝合”和“填补”了起来,于是这些数据就有了最得天独厚的掩饰。它们可以悄无声息地渗进去,影响他的认知和想法,修改他的记忆,混淆他的梦境与现实……
他宁可当一个摇摇欲坠的石膏像,作为自己存在一秒钟,然后被随便什么人不小心一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粉碎之前最好再把抽奖箱的奖兑掉。
他剔除干净了最后一点不属于自己的数据,停下手术刀,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什么抽奖箱?
他看着眼前的人影——阴魂不散,老师欣赏地鼓着掌,用打量一件精美作品的视线看着他。
“表现得不错。”他听见老师说,“你通过考核了。”
……
他猛地睁开眼睛。
颅内压的剧烈升高让他闷哼了一声,眼前的视野迅速被一片血红填满。
连在身上的导线立即将异常报给仪器,而相应的药品也已经通过滞留针注入他的身体。
他浑身的衣物都已经被冷汗浸透,像头落水的狼狈走兽一样低低喘息着,蜷伏着抬起视线,看向面前卷头发的年轻人。
“他是这次配合你试验的研究员。”
老师的声音在身边传来:“演得不错吧?他的天赋也很不错。原谅我们联合起来演了一场戏骗你,这是你必须过的一关……”
那个卷头发的年轻人站在床旁,翻起他的眼皮看了看,拿过一个眼罩想替他戴上。
他挡住了那只手。
“我知道这会让你很愤怒。”
老师的影子走到他面前:“我们已经到达了死者之境,我需要你更锋利,硬度也要再提一点……”
他忽然低声问:“我们到了死者之境?”
“对。”老师点了点头,那个影子逐渐变成了金属质感,瞳孔也变成了数据流——初代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机械音不带感情地在他耳边问道,“还有什么疑惑吗?”
他摇了摇头,看向初代茧:“你是个小丑。”
人影应声变成了小丑服饰,涂白的脸上也多出了星星和月亮的涂鸦,血红的嘴在边沿向上挑起:“不要玩了。”
“这是由认知决定的世界。”
初代茧说:“你可以随意改变这里的一切,我也可以随时把一切修改回来。”
说完,他就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你可以休息十分钟……”
初代茧的话头忽然一顿,看向一旁的年轻研究员——对方的发型正在不断变化,一会儿变成爆炸头、一会儿变成火箭似的扫把造型,一会儿又变成了短短的直发板寸。
初代茧停下来看着他,无机质的瞳孔透出些困惑:“你究竟在玩什么?”
“玩你给我制造的幻觉。”
零号垂下视线:“笼子里没什么怪物。老师,那儿就是一只黑猫先生。”
初代茧的样子又变回了老师的影子。
对方神色微凝,快步向前想要追问他些什么,零号却已经抬手打了个响指。
整个场景像是裂开了无数条缝隙。
灼热红亮的岩浆涌进来,熯天炽地的火舌在几秒内就将一切彻底吞噬干净。
……
零号在滴落下来的清凉水意里睁开眼睛。
他身上疼得厉害,像是被从头到脚凌迟了一遍,疲乏得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视野由模糊逐渐转为清晰,他才发现自己正仰躺在什么人的臂弯里。
那些清凉的水似乎是冰块化了淌下来的,正好渗进他的意识,一点一点地驱散了磨人的灼热。
……抱着他的人,正低头替他缝合着身上的伤口。
没有修复伤口的疼痛,反而让他心头骤然生出些警惕,支撑着想要坐起来:“你——”
“别动,黑猫先生。”
那只手的反应也非常快,及时牢牢抱了住他:“我第一次绣十字绣。”
零号:“……”
他在“为什么要用十字绣缝伤口”和“缝了什么图案”这两个问题里徘徊了两秒,艰难地让自己清醒过来:“我怎么了?”
“你刚刚做了场噩梦。”
小卷毛缝好了一处伤口,又去摸了摸他的额头:“为什么不去修复舱?太累了就要学会偷懒和摸鱼啊。”
“学不会。”零号扯了扯嘴角,闭上眼睛,“我只想快点完成任务。”
“很好学的——比如不想写教案的时候,就找个沙发把自己埋在抱枕堆里,或者在办公室开着电脑睡午觉。”
小卷毛低下头,使了点力气想把他抱起来:“没关系,我教你……”
他才一接近零号,就被对方骤然抬手扯住手臂。
那个已经伤痕累累的意识骤然爆发出困兽时的力道,就地一滚翻过身,牢牢控制住他的身体,把他限制在手臂与地面之间。
零号胸口急促起伏着,低头审视着他,瞳孔冷淡锋利:“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剧烈的痛楚一波接一波席卷着意识,零号眨去渗进眼尾的冷汗,低声道:“一个萍水相逢的彼岸拓荒者,用他自己的存在来救我?编故事也编个差不多的吧?”
他很清楚那些“冰块”是什么。
对于死者之境的意识来说,这些就是最基础的“存在”本身——因为没有自我的概念,那些冰川就是他们的全部。
不论身份如何转换,只要冰川还没有融化、没有被海水吞噬,那些意识就依然存在。
零号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他几乎控制不住那种激烈的、几乎冲破禁锢的愤怒,迫使被自己控制住的人影抬头:“究竟要到什么时候——”
他忽然怔住。
年轻的拓荒者不挣扎也不说话,只是有点惊讶地睁圆了眼睛,认真看着他,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那些小卷毛停留在他的指缝间,活泼地卷着,一点儿都没有变化。
零号慢慢松开手。
他有些茫然地撑起身,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又因为彻底脱力而迅速失去了平衡,摇摇欲坠地倒了下去。
年轻的拓荒者迅速跳起来,在他摔到地上之前伸手接住他,把他抱进了修复舱。
“别担心,这么一点儿‘存在’分给你也完全没关系。”
小卷毛快速说道:“对我没什么影响,倒是可能会渗透给你一部分我的习惯……要是能教会你怎么摸鱼就好了。”
他转过身去检查那些刚缝合好的伤口,皱起眉抿了抿唇:“还是疼吗?我已经用了最细的丝了……”
零号一动不动地靠坐在修复舱里。
他定定看着那个来来回回忙碌的人影,隔了良久才低声开口,嗓子涩得像是吞了一大块湿透的海沙:“你的头发是直的。”
小卷毛疑惑地“嗯”了一声,抬起头看着他。
“是直的。”零号低声固执地反复验证,“是锯齿,是锡纸烫……”
他看着一点儿都没变的小卷毛,对方似乎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主动站起身抱住他,让他一抬手就能碰到自己的脑袋:“发生什么了吗?”
零号摇了摇头,肩膀一点点和软下来,低声说:“对不起。”
他慢慢地摸着那些小羊毛卷。
一种几乎是虚脱一样的强烈疲倦和放松忽然铺天盖地,迟来地席卷了他的意识。
零号闭上眼睛,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近乎失礼、完全冒犯地反复触碰着那些柔软的卷发,不断确认着它们的存在。
融化的冰水还在源源不断地补充进他的意识,零号侧过头想要避开,却被固执地抱回来。
“是棒棒糖的报酬。”
小卷毛说道:“我还要找你兑奖呢,我抽到了一个‘队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零号摇了摇头,哑声回答:“我没写。”
“那大概是我的‘茧’帮我作弊了,它经常偷偷干这种事。”
小卷毛说:“黑猫先生,它大概发现了我很想把你带回家。”
零号低声回答了句什么,他的声音低得自己都听不清,身体脱力地坠沉下去。
小卷毛及时抱住他,在他背后安静地轻轻拍抚
“对不起……”
零号的脊背在紧绷着微微发抖:“……我做了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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