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准备好了一样,把身上所有的现金,银行卡,支付宝,微信里的所有存款,全部打了过去。
包括他做家教的工资,包括他的奖学金,包括他画插画挣的钱。
每一笔都从容不迫,精确到分,像是不给自己留任何一点余地。
顾之峰根本没有想到顾寄青气性会这么大,他觉得从小到大顾寄青的吃穿用度虽然比不上顾珏,但也比普通人家强上一百倍。
“顾寄青,我们顾家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是缺了你的吃还是缺了你的穿?你出去问问,有几个重组家庭的孩子能过比你还好的日子,你到底还有什么不知足?!”
顾之峰从来没有过这么被忤逆的时候,他抄起茶杯,狠狠砸了过去。
顾寄青却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只是淡淡道:“可能我就是突然想为自己的价值和尊严而活了吧。”
他从前觉得他生来就是一场亏欠,亏欠尹兰,亏欠顾家,亏欠种种。
所以他当一个总是被遗忘的小孩没关系,他生病总是一个人熬着没关系,他必须很懂事很听话必须好脾气地对待所有人没关系,他被迫放弃学画画放弃学跳舞也没关系。
因为他想他本身就是这样一个多余的人,他本就不值得这世间千般万种的好。
那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熬着,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有一个人出现了,那个人就像在所有美好里生长出来的最干净温暖的人,他把一切美好带给他,。
告诉他不管他是男生还是女生,不管什么时候遇到他,不管他喜不喜欢对方会不会对对方好,他本身就值得对方的爱,值得对方的喜欢,值得这世间千般万种的好。
那个人的眼睛是年轻又明亮的星星。
而星星不会骗人。
所以他想试一试,试一试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做出自己想做的事,努力走向自己想爱的人。
原来也没有那么难。
起码这个房间里再也没有人有能力或者有理由留住他。
顾寄青转身走向了会客厅的门。
门拉开的那一刻,他看见了尹兰沾满泪水的美丽面容。
尹兰流着眼泪,温声问他:“只只你真的想走吗?”
顾寄青替她擦掉眼泪:“嗯,妈,我现在很高兴。”
尹兰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她摸了摸顾寄青的脸,笑着说:“嗯,好,我们只只高兴就好,那我们只只想做什么就去做,其他的有妈妈。”
尹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顾寄青就知道她不会跟着他走了。
可是只是这样一句“我们只只想做什么就去做”已经是他等待了十五年的温柔。
他抱住尹兰,抱了很久很久。
尹兰附在他耳边偷偷说了句:“放心,只只,妈妈留下来可以解决很多事情,不会让那个老东西欺负你的,你去找你想找的人吧。”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尹兰第一次说了逾矩的话。
顾寄青微弯了唇,说:“好。”
他知道尹兰做得到,因为顾之峰还念着尹兰的情,需要尹兰的好,也还忌惮着他手里留下的种种把柄,
这或许是他在顾家能为尹兰留下的最后的依靠。
他不再欠任何人,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去做他所有想做的事,爱他所有想爱的人了,顾家种种和他再也没有关系。
而顾之峰只能因为自己的把柄被捏在顾寄青手上,即使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放他离开,并且因为不得不补上的一大笔罚款和不得不放弃的账目,气得摔碎了会客室所有的茶杯,最后倒在沙发上,捂着心脏,喘不过气来。
顾珏慌忙去拿救心丸,他劝又劝不动,能劝得动他的尹兰却难得的第一次站在了顾之峰的对立面,拦住了他所有意图干预顾寄青的动作,质问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利用顾寄青,他到底瞒了她多少事。
顾寄青就在这样鸡飞狗跳的吵闹里,推着行李箱,在举家团圆除夕夜,孑然一身,干干净净地带着他自己所有尊严和骄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用爱和利用束缚了他整整十五年的地方。
这座南方的城市也罕见地下起了雪。
雪花簌簌落下,潮湿的寒意渗进骨头缝里,是锥心的疼。
郊外的烟花在他头顶绽放,身后度假山庄飘来了团圆夜饭菜的香气和阖家欢乐人声鼎沸的热闹。
顾寄青站在路边,才想起自己好像已经没有了家人,也没有了钱。
他想透支信用卡叫个车,才发现大年三十的山上根本没人接单,想打个电话麻烦朋友来接他,又总觉得这样高兴的日子里不值得这样的叨扰,至于尹兰和顾珏替他安排的车,他说不过不会再花顾家一分钱,就不会花,这是他去爱周辞白的底气。
周辞白。
想到这三个字的一瞬间,他突然就很想很想周辞白。
如果周辞白在,一定会用衣服把他裹进怀里,然后生气地问他怎么穿这么一点就出来了。
他只用往周辞白怀里一埋,周辞白就会又生气又无奈地把他像树袋熊一样抱起来,抱到他想去的地方,甚至不用多走一步。
所以他是不是应该给周辞白打一个电话,告诉他小灰猫又没人要了,大笨狗可不可以把他捡回家。
可是这个时候周辞白应该在家里团圆吧。
那么好的氛围自己还是不要打扰了。
顾寄青想到自己每次家里一包饺子,粥粥就会乱跑乱咬的样子,心想现在两只大狗一定在家里打得难分胜负,周辞白那个样子一定好笨好笨又好可爱好可爱。
他低头笑了一下,发现眼角有些湿,于是轻轻哈了一口气,让热气晕湿睫毛,好像这样所有的想念就不会那么明显了一般,然后就转过身,准备自己走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