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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贵妃瞪来的那一眼,反倒让江乔衣笑得更开心了一些,他借着为她撑伞的动作更靠近了她一些,然后低声说着,“嘉嫔她不喜欢看我那副样子,我就让她多瞧几眼,她嫌我碍眼便也不会再叫我去了。”
“真的?”卫贵妃半信半疑的看着他,然后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确认没人的时候才伸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拧了一下,半是娇嗔半是真埋怨的说道,“你故意做出那副样子不就是想惹她生气,她生气了是怎么待你的,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吗?”
江乔衣脸上的笑意越加深了,但是路上难免会有宫人路过,他们二人也只能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这么走着。卫贵妃只听身后那个男子压着笑意柔声说着,“别担心,如果皇上不发话,她们现在还不敢真的对我怎么样,惹恼了她也不过是受些苦,无关紧要,熬过去就好了,只要让她出了气,她也能让我清静几天。”
“什么叫无关紧要?”走在前面的卫贵妃很快站下了脚步,转身便抓起对方的手腕,也不顾对方的反对便撸起了他的袖子,果然看到了那条手臂上尚未痊愈的伤疤,碗大的一块,才刚刚结了痂,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上去的一样。
看到这个伤痕,饶是已经习惯了喜怒不显于色,卫贵妃也仍是倒吸了一口气。漫天大雪中,她就这样扯着江乔衣的手臂站在这条小路里,整个人都仿佛滞在那里,还是江乔衣先把自己的胳膊轻轻扯了回来,然后捡起被她挥落在地上的伞撑在她头上。
“娘娘。”他用这个称呼将她拉回了现实,“外面天凉,您该回宫了。”
听了这句话,卫贵妃身子一震,目光在他的脸上扫过,看着他恭敬的神情,这才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披风继续朝着前方走着,转过身时,她的脸上已经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悲伤和心疼,有的只是漠然与威仪。
是啊,她是这沣国的皇贵妃。
不能因为任何人继续改变自己。
卫蓁生于官宦之家,父亲是闽国的高官,闽国陷落之前,她便因为战乱被敌军献给当时的皇子,现在的皇帝,那时她已经十八岁了,只是因为天下大乱才错失了嫁人的机会。这么多年过去,她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虽然不至于年老色衰,但是与宫中那些十四五岁的少女相比,也绝对担得起一个“老”字。不过比起那些想要以色争宠的女子,她丝毫不怕自己终有一天会老去,她只怕自己会握不住手中的权利。为了保全家族,她一步步爬到现在的地位,没有太后没有皇后,她卫蓁才是这宫中最有权势的女人。可是就在她以为她会以这个身份孤独的终老于宫墙中的时候,她遇到了江乔衣。
也是寒冬之时,外面还飘着雪,她难得有了兴致出来走走,竟然就那样轻易的与刚巧被带进宫的江乔衣擦肩而过。宫女为她撑着伞,她披着厚厚的狐裘,手里还抱着小暖炉,而恭敬的跪在她面前的男子只穿了一身薄薄的单衣,那瘦弱的身形在这寒风中越显单薄,苍白的脸色几乎可以与这皑皑白雪相较,仿佛下一刻就会倒在雪地中再也无法醒来。她看着他漫不经心的向她俯首叩拜,她也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其实她没有为难他的心思,因为无论这后宫之中再多出多少人她都并不在意,无论男女。但是她偏偏就站在那里,站了许久都没有允许他起来。现在想一想,卫蓁觉得那也许是自己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了。她只是因为想看看对方到底能硬撑着撑多久,就与他在风雪中对峙了那么久,直到皇帝派人过来才罢休。
当江乔衣终于从雪地中站起身的时候,那双已经跪出血的膝盖根本无法支撑他的身体。卫蓁眼看着这个人刚刚站起身又倒了下去,不知怎么,她突然就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扶了他一下,然后看到这个被自己刻意“刁难”的男子勉强对着她一笑,不是刻意伪装出来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善意的笑。
很久之后,卫蓁曾经问过江乔衣,当时为什么会对她这个为难他的人笑出来,江乔衣却说自己也忘了当时的想法,气得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但是无论是出于怎样的理由,冰天雪地里,江乔衣那浅浅的一笑终是刻在了她的心底。
再相见时,自己的父兄在朝中惹了皇帝不快,一向喜怒无常的皇帝只是因为迁怒就将她这个皇贵妃贬到了冷宫。她没有一丝一毫的伤感,除了在心中祈祷父兄的安全,再无他念。深宫之中,趋炎附势才是生存之道,一朝被贬,她的日子还不如一些有头有脸的宫女们来得好,这种事情她经历了不止一次,自然不会多么在意。无论怎样的环境,活着才是首要的。这种时候,她莫名想到的正是江乔衣。她知道对方曾经有过几次以死抗争的机会,但是都放弃了,因为对方还有一个爷爷,他要为了自己的家人努力活下去,哪怕是放弃尊严苟延残喘。正如她一样,她还有她的家族,她的父兄。
死,有时候反而是最难的一件事。
这些话是她在冷宫的时候,江乔衣对她说的。他住的地方远离嫔妃们的居所,与这冷宫倒是只有一墙之隔。殿内阴寒,卫蓁几次在彻骨的寒冷中惊醒,然后在第二天的时候发现了被放在大门外的包裹。有时是棉被,有时是狐裘披风,再后来连暖炉和白炭都有了。直到有一天,她一夜未睡,披着他的狐裘抱着他的暖炉,就那样在门内叫住了门外的他。那一夜,两人隔着一层门板说了很久很久的话。而那明明是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她却觉得那是自己自入宫以来,时光流逝得最快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