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宁自隆一入阁内,便再无声息。厅内的客人全睁大了眼珠子,性子急的恨不得趴到那帘边去看个究竟。
陡闻一声闷哼,黄影闪处,宁自隆忽地斜斜跃出,“腾、腾、腾”的一串脚步声擂鼓般响在厅内。三四张桌子全被宁自隆撞倒,杯盘乱飞,几个客人更被他撞得人仰马翻。宁自隆小山般的身子兀自收不住来势,直向卓南雁这张桌子撞来。
卓南雁霍地挺身,挥掌在他肩头一搭,内力源源送出。脸色殷红的宁自隆才刹住脚步,眼望卓南雁,微露感激之色,却猛一低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全喷在了桌上。“前辈留神”卓南雁缓缓收回内力,低声道,“不知屋内出手的却是何人”
宁自隆吐出鲜血,反觉胸臆一畅,但脸上却满是黯然失落之色。他缓缓伸指,蘸着桌上的血,颤巍巍地写了一个字:鹤
“赵祥鹤”莫愁嘴巴张得碗大,半晌才道“吴山鹤鸣格天社的总头领怪不得,怪不得”他这一喊堂内众高手听个满耳,联想到适才那沙哑嗓音之人所说的要“立些规矩”的话语、登时心底发寒:“除了赵祥鹤,京师之中还有谁有这么高的武功,这么大的口气”先前耀武扬威的胡断眉、金长生诸人全是脸色发灰,噤若寒蝉。
卓南雁却觉心底一冷:“罗大自命侠义,又与张浚交厚,却暗中与赵祥鹤在万花轩内相会”
一番别开生面的比试终于停歇,昆仑派、金鼓铁笔门和五湖帮尽皆铩羽而归,但深隐帘后之人居然连面也未露。陡闻琵琶锵然一划,声若裂帛,那首胡笳十八拍也在这时悄然曲终。莫愁等人的心神一阵摇曳,既醉于这琵琶余音袅袅,更震于吴山鹤鸣的绝顶武功。
“好曲呀好曲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赵祥鹤沙哑的声音又在帘后响起,“可叹如此好曲,却无一场可观之战,世间少有英雄啊”
卓南雁听得这声长叹,却觉心头火起:“当日便是此人,处心积虑地算计我父母”登时胸中怒火猛撞上来,仰天一笑:“谁是英雄,是你说了算的吗”大踏步便向暖阁走去。
“兄弟,你疯啦”莫愁惊叫着伸手要拉他,但手指明明触到了卓南雁的衣衫,却觉指下一滑,抓了个空。卓南雁的身形片刻不停,已大步向前行去。堂内霎时议论声四起,众人的目光全盯在了他的身上。宁自隆和管鉴更是满面疑惑,毫不相信这年纪轻轻的少年竟敢挑战当今号称江南第一高手的吴山鹤鸣。
卓南雁的脸上依旧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但浑身真气流转,忘忧心法已然笼罩全场。他的步子不紧不慢,却如行云流水般得气势连贯。厅内又悄静下来,数十双眼睛全瞪得溜圆地望着他。
帘内忽地传出一声轻叹,似乎那赵祥鹤也颇为惊诧。原来卓南雁这样闲庭信步般地走来,看似行险,但一身气劲似发非发,更生出一股深玄难测之感。
静静垂着的珠帘蓦地发出一阵轻颤,犹如风行水上,波澜微生。宁自隆、唐晚菊等明眼人都瞧出那是绝顶高手的内家真气蓄势而发,引得珠帘发颤。这也是头一回,帘内高手似乎有些按捺不住,劲气外放。
卓南雁忽在珠帘的五步之外顿住身形。他脸上淡淡的冷笑未去,右掌却已缓缓按在了威胜神剑的剑柄上,心神与长剑交接一处,鞘内的长剑登时嗡嗡而鸣。这剑鸣声初时绵密清脆,随即化作一股宏大沉郁之音,龙吟般游走堂内。众人均觉耳畔轰然作响,心神剧震。
长剑虽未出鞘,一股澎湃的剑气却已直撞向珠帘。串串水晶珠子急速跳动,交互疾撞,发出比适才的琵琶声还紧密尖锐的声响。
赵祥鹤那沙哑的声音忽地一叹:“好胆魄好眼界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他赞的是卓南雁的胆魄和眼界,说的是卓南雁这种含而不发、以静制动的战法,说来奇怪,他叹声一起,疾跳的珠帘似被同时伸出的千百双无形的手按住,忽然悄寂无声,静静垂下。众人惊叹莫名,不由齐齐“噢”了一声。
卓南雁仍是静静挺立,身形稳如渊停岳峙,缓缓道:“大哉乾元”忘忧心法与补天剑意交融一处,剑气流转,再次沛然涌出。
“老弟又精进不少,恭喜,恭喜”帘内这回传来的却是罗大的笑声,“你可以进来了。”笑声刚发时似乎便在卓南雁耳边,随即倏忽远去,到了最后一个字时似乎已远在十余丈外。
“难道他心中有愧,竟要避而不见”卓南雁心念一闪,飞身而起,电射般掠人帘内。暖阁内宁谧一片,只一个红裳少女怀抱琵琶静静端坐,罗大和赵祥鹤早已踪影不见。
“别找了,他们都走啦”那红衣美女明眸耀彩,望向卓南雁的目光中略带惊讶。她的声音分外好听,却又带着三分慵懒和七分顽皮。
这少女不过二十岁上下,波光莹闪的眸子和樱红的香唇间总像是笼着一抹笑意。只看她一眼,便觉得有股说不出得媚,正从她的发髻间、酒窝内、眼波里,隐隐散出。若说龙梦婵给人的媚是妖娆多变的娇媚,这云潇潇展露出的,就是一种雾笼香花般的柔媚。
“小姐便是云姑娘了”卓南雁想到若是从陈铁衣那里算,自己还该叫她一声嫂嫂,当下老老实实地躬身施礼,“在下卓南雁,见过云姑娘”云潇潇一笑:“你这人倒有趣得紧看你适才的架势,似是要挑破房顶,哪知转眼间便又这么彬彬有礼”顿了顿,又笑道,“雁飞高兮邈难寻你这名字恰是胡笳十八拍里的好句。好名字”她说着朱唇曼启,低声歌起胡笳十八拍的曲意:“雁飞高兮邈难寻,空断肠兮思愔愔”
她似乎很爱笑,笑声也如她奏出的曲乐般剔透悦耳。卓南雁想起陈铁衣所说他们同行时的一路笑声,顿时有些明白为何刚硬如铁的陈铁衣会为她神魂颠倒。
他呵呵一笑:“多谢姑娘夸奖不知适才这阁内品乐的,可是赵祥鹤与罗大先生,他们去往何处了”云潇潇雪白修长的五指在琵琶上轻轻拨弄,发出悦耳的怜怜声,摇头笑道:“你这可是不晓事了。我们只是唱曲卖艺的歌女,客人们的事情,哪能随意泄漏”她天生媚骨,虽是语带嗔意,瞧上去仍是巧笑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