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邵颖达一个武功全失,一个不习武功,却都有一股洞悉世间至理的奇异气质,忍不住道:“家师也曾多次说过易学通达天道的话,只是弟子还不能尽数领悟。”
邵颖达瞥他一眼,冷冷不答。卓南雁觉得这易绝邵颖达的脾气忽喜忽怒,当真比师尊施屠龙还难琢磨,只得静静等待。沉了好久,邵颖达才叹一口气:“老夫适才得意忘言,你却不明了这最上乘的无言之教可惜可惜,蠢材蠢材”忽地指着屋中简洁的陈设,冷冷道,“这些家什,都是老夫自己闲时打造的,你瞧可还看得过眼么”
卓南雁忽又被他骂作“蠢材”,心底哭笑不得:“原来你不搭理我,却是对我传授最高明的道理”转头四顾,只见屋中的一张方桌,几把竹椅,更有条案躺卧,均是以硬木制成。这些物什乍一看去,全都平平无奇,但卓南雁这回多了心眼,知道这怪人言行中全都暗带玄机,仔细品味,陡然觉得一桌一椅,莫不线条流畅,连上面古朴细致的花纹,都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自然之美。
在淡淡的灯光之下,他久久注目这些浑若天成的桌椅家什,心中竟生出一股久违的喜悦欢畅,忍不住叫道:“天道就是自然,大至星辰运转,小至桌椅陈设,莫不深蕴易理”邵颖达冷冰冰的眼中才闪出一丝嘉许之意,道:“至这地步,老夫才能跟你言易你可还要将身心沉潜下来,惟有精诚所至,才能探知易学精微”
邵颖达话说得多了,又不禁微喘起来,起身揭开炉上的药盖子,将汤药灌入碗中,仰头将一碗热腾腾浓浓药汁尽数喝下。卓南雁听得连连点头,心旌摇曳之下,只觉这满室苦涩的药味都变得清谅起来,甚至洋溢出一股玄奇的味道。
这么着,卓南雁便蜗在这茅屋之内,潜心跟邵颖达学习易学。西侧那间茅屋便归他居住。每日上午邵颖达亲来传他半日易学,下午指今他钻研相应的易学经典。
易学深远广大,大致可分为象数、义理两派,举凡天文地理、医道武功、兵法战策乃至龟卜占筮,都与周易相关。卓南雁这次只能跟邵颖达匆匆短聚,自不能将各派学问尽数钻研。照着邵颖达所说,当年他传给棋仙施屠龙的,偏重战阵机关一脉,这是由象数派之中的易图学,应用于兵法战阵和道家修炼的精要。邵颖达名之为易图战阵学。可惜那时施屠龙身有要事,来去匆匆,于这门学问未能尽得真传。这时卓南雁来了,邵颖达便让他接着参习这路易学。
卓南雁自是欢喜不胜,他知道邵颖达所传的这易图战阵学,跟兵法和道家修炼关系紧密,自己苦思不解的灵棋剑经上的几张图谱更跟这路学问大有干系。他身上还带着龙骧楼所赠的礼金,但邵颖达坚辞不受。这怪老头子精于书法,虽不似钟离轩那般能从书法中化出武功,却也在京师中小有名气。只是他脾气古怪,每次卖得几张书法。够了几日吃喝,便不再写。而他书法落款,也从不直书邵颖达之名。这名动八方的易学大贤,却在闹市之中悠哉游哉地过他的隐居日子。
跟邵颖达学易,其实也是件苦差事,不说他那间屋内药气浓郁刺鼻,最烦人的还是他阐幽发微讲到了得意之时,卓南雁若是领会稍慢,便会引得他破口大骂“蠢材”,冷言冷语地挖苦好多时候。卓南雁心高气傲,初时挨了骂,心下着恼,但随即想到:“当年在大云岛读书时,我遭的白眼,比这可厉害多了邵先生不过是脾气坏些。嘿嘿,就当是院子里养了头倔驴,不时发脾气大叫”
追随邵颖达数日,卓南雁才知周易被尊为儒家五经之首、三玄之冠。委实是包罗万象。囊括了诸家学问。他性本好学,又得了邵颖达这等明师,益发钻研得如痴如醉。常常昼夜危坐,头不就枕,当真到了废寝忘食的境地。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易图战阵学日益透彻,却不知日月穿梭,转眼便是一月时光匆匆飞逝。除夕元旦已过,新桃换了旧符。
这段时日,密邀罗雪亭北上的书信早已送出,厉泼疯也已安然南下,完颜亨的龙蛇变暂时却还不会发动。他卓南雁唯一要做的,就是在这里等待雄狮堂主罗雪亭北上中都。狮堂雪冷邀战沧海龙腾,那一战该是何等惊天动地苦心钻究易学之余,卓南雁自会想起林霜月,他时时在心底念叼,“小月儿,我说过让你等我一年,但这一年之功,真能掀翻龙骧楼么”每念及此。心中便有些怅然若失。
这一天,邵颖达阐扬易图妙理,正说得天花乱坠,扬扬自得之时。卓南雁忽听院外传来极轻极轻的脚步之声,他霍然立起,转头道:“是谁”院外那人答道:“南雁老弟,你果然在这里”却是叶天候的声音。
邵颖达听得生人声音,却将眉一皱,挥手道:“老夫早知道,一跟龙骧楼的搭上,便是没完没了的麻烦这等俗人,一进老夫房门,便是三日也扫不出去的俗臭你有事便带他到你那屋里去。”卓南雁知道邵颖达脾气古怪,只怕叶天候贸然而入,会惹恼了他,忙起身长揖谢罪,匆匆而出。
出得屋来,却见叶天候正在几串篱笆前进退彷徨。卓南雁知道他必有要事,急走过去,依着阵图变化之理,将他引入西首那间茅屋。
二人相见,均自欣喜,却见叶天候脸上微显黑瘦,也不知这些日子他在忙碌什么。两人在屋内说了些别后闲话,叶天候忽地笑道:“老弟,那婷郡主对你可是情深意重得紧呀,你一入龙吟坛,失踪了两月,她可是一直坐卧不宁。你在这里潜修易学月余,她又是日日跟我大发脾气”
卓南雁的心忽然被什么扯了一下,口中却呵呵低笑着胡乱支吾:“小弟这是公而忘私、不计私情、不以私爱而害公义”当日他身入龙吟坛,自觉这是个疏远完颜婷的大好办法,只道自已多日不理会她,这刁蛮郡主的满腔情愫自会慢慢消却。这时蓦地听了叶天候的话,他虽是仍旧嘴硬,心底却想,“这傻丫头当真对我如此牵肠挂肚么那日让余孤天甘冒大险来龙吟坛寻我,莫不是有何要事”
“这就错了”叶天候却摇头笑道,“这丫头越是对老弟青眼有加,完颜亨便对老弟越是看重。以你的资历,短短几日竟得身入龙吟坛,其实便与这婷郡主大有干系。嘿嘿,照我说,老弟这美男计大可施展下去,直到探明龙蛇变,扳倒完颜亨那时将这女真婆娘一脚踢开,也就是了。”
卓南雁素来自认是个对什么都满不在乎之人,但听他说自己施展“美男计”,却不由脸上一红,冷笑道:“老兄这主意,是不是太过阴损”叶天候笑道:“美女妻妾,不过是穿来脱去的衣服,大丈夫做事,岂能如此婆婆妈妈”卓南雁郑重其事地道:“那也成但叶兄须得依我一件事哪天,你也得施展一回美男计”
gu903();叶天候知他说笑,仰头给给一笑,霍地笑容一敛,愤然道,“老弟不要忘了,完颜亨是你我不共戴天的大仇人,他的女儿咱们便是生吞活剥了,也是应该为了抗金大计,老弟也得跟她虚与委蛇下去。”卓南雁缓缓点头,心底却有些不以为然:“我卓南雁若要报仇,自会堂堂正正地跟仇人完颜亨大干一场家国大事,又何必让一个女儿家搅在其中”忽地心中一动,“为何我偏偏不肯利用完颜婷,难道,难道我当真对她动了真情”心绪一阵烦乱,竟怔怔地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