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四宿往事(七十六)(2 / 2)

挣扎中,右眼珠又一次从眼眶中掉落。

已经达成了目的,简小楼反掌一吸,将珠子吸回自己手中。

一入她手,浑浊的珠子再现生机,玲珑剔透。

素和身形一滞,看门狗为何会听他的话?

联想到简小楼之前看他的眼神,脑海里冒出些不妙的念头。

“哎,看门狗,你认识我?”

大白狗站在祭台的边缘,身后锁链绷成一条直线,那是锁链能拉伸的最长距离。它摇着尾巴,可怜巴巴盯着他瞧,右眼一个恐怖的黑洞,左眼却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素和与它对视之中,猛然觉着心底某个地方狠狠疼了一下。

痛感转瞬即逝,但他清晰感受到了。

不过也只是疼了那么一下,宛如一颗石头沉入海,再也捕捉不到任何异样。

简小楼握着珠子走到素和身边:“素和,你去摸摸它吧。”

素和沉下脸:“你倒是先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前辈,借您的天书一用。”

雪中生将手中幻灵天书向上一扔,通道开启,简小楼抓住素和的手腕,递给夜游一个眼神,示意他跟着一起。

三人进入到天书内部。

雪中生指尖灵气一绕,天书合拢,重新被他夹在腋下。

……

“事情就是这样的。”

三个人在天书世界内坐着,简小楼将自己兜兜转转看到的一切,挑选重要的讲了一遍,最后总结,“贤的右眼,最初在天行大师手中,他进入轮回后,留给了朝歌,朝歌大限将至离开之前,又传给殷红情,殷红情将我封印在内,送去异世界轮回。我因为自杀,被异世界掌控轮回的官员发现,遣送回来……”

曲折离奇的连夜游都得捋半天,捋顺了之后,第一个念头是:“你不是病死的么?”

简小楼含糊着道:“不重要,我是因为精神问题自杀,至于我的精神状态,我一直以为是环境和我个人性格造成的,现在看来,与我意识内的珠子也逃不开关系。”

夜游点了下头,微微敛着眼睫,转头看向素和:“你怎么想?”

这其实也是简小楼想要询问夜游的。

她身为星域土著,不是例外,他们两人又得站在因果两端,注定一生一死,他是怎么想的?

夜游没有任何情绪外露,好像根本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上,专注于素和。

简小楼知道他在逃避,不想去面对。

她咬了咬下唇,看一眼他的侧脸,也暂且按下思绪,看向素和:“你怎么想?”

“你们两个可真是有意思,我需要想什么吗?”经历过震惊,素和的面容逐渐冷峻,古怪的冷笑一声,抽身退出幻灵天书。

简小楼和夜游立马跟着离开。

素和一落地,大白狗的耳朵立刻支棱起来,朝他扑去:“嗷呜……”

“滚!少来烦我!”素和凶神恶煞的将它喝退,这是离得远,不然非得一脚踹过去。

大白狗向后瑟缩,嗓子眼里咕哝咕哝。

素和指着雪中生,厉声道:“老妖怪你听好了,那个臭秃驴欠你的,你找他还去,同我素和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在成为我之前,不知转过多少世,一世留下条狗,一世留下只猫,再一世成为人间帝王,留下数百妻儿,我他妈都得照单全收?!倘若前世欠下的债,下一世接着还,轮回转世还有个屁的意义!”

“素和!”简小楼想要阻止他说下去,她怕会刺激到雪中生。

“说的没有错。”夜游认同素和的看法,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看待轮回体系,所以他不愿入轮回。

简小楼也是这样的想法,之所以纠结,是因为她知道结局,素和最终还是这么做了。可见天行大师入轮回时,一定想方设法保留了自己的“核心部分”。

迟早有一日,素和会被影响到。

十二万八千年之后,素和提灯指引她归来时,气息透出的禅意,与天行大师颇为相似。

其实,从贤剧烈的反应上便能窥探出一二。

雪中生坐在祭台边沿上,低头翻着他的书,窥不到他的表情,语气却是淡淡的:“我从来也没将你当成过他。”

“那最好!”

“反正最终赤霄存在,太息林地上有一株聚灵树,我的族人有了活路,我的执念已消。”

“老子即使真死了,也是其他缘故,绝对不是为了你,为了什么破执念!”

素和掠空而去,碍于重力无法高空飞行,一展袖从神子峰顶跳下。

身形一个虚晃,夜游追上去,两人先后落崖。

“汪!汪!”大白狗再度狂躁起来,朝他背影消失的方向猛扑。

锁链哗啦啦作响,挣扎许久,大抵是没气力了,大白狗趴了下来,爪子刨着地嗷呜嗷呜。

“阿贤。”雪中生走到它身边,“从一开始我便知道,莫看天行一副冷清模样,不过是形势所迫。他的心底,藏着一颗火种。”

“嗷呜……”

“冰是不会怕冷的,只有火才会。烦恼皆菩提,生死即涅盘。他喜欢燃灯,钟情于火。终于,他伴火涅槃而生,成为了他想成为的那一类人。我们应该为此喜悦,懂么?”

“嗷呜……”大白狗趴在地上,“嗷呜……”

不知它在说什么。

雪中生看向简小楼:“我想再借用你的身体,去看看我的母亲。”

“恩。”

随后,修罗狱打开,两人旁若无人的回到修罗狱中。

广场上一众大能傻站着,说好了静观局势发展,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简小楼跟在雪中生身后,乘坐着红莲小舟,重新回到五丈佛光、地藏相前。

雪中生面朝浮雕跪下,连磕几个响头,随后五体投地,保持住这个姿势很久。

应是就太息林地一事,与树母进行简单的沟通。

尔后,雪中生再度叩首,拜别树母,带着简小楼离开丛林。

他们乘着红莲小舟,回到修罗狱内部的那方祭台,抵达出口处。红莲小舟背后,跟着密密麻麻的沙萝,因为有雪中生在,简小楼没有恐惧之心。

通过眼珠与雪中生接触了五十年,简小楼不说多了解他,总也不再陌生。

等两人落在祭台上时,沙萝将祭台团团围住,雪中生没有立刻通过结界出去,他转身看向简小楼:“确定素和身份之后,你一路沉默不语,是为何?”

简小楼苦笑一声:“前辈,实不相瞒,我不想他是。”

“恩?”

“我想从我这里斩断因果链,哪怕我会消失,也想他们全都好好活着,我的丈夫、女儿、素和、第五……”

如果素和是天行,她便不能自作主张替素和拿主意。

“你没必要苦恼,你斩不断。”雪中生摇了摇头,“你今日既然出现在这里,证明此因果必然存在。你斩因果,只会产生两种可能性。一,你不愿看到的未来是你亲手斩出来的。二,一定会发生一些事情,所谓的‘天意’,令你不敢去斩,必须默认一切发生。”

“我时光婆婆说过,在同一条时间线上的确如此,但在空间介入的情况下……”

“我懂你的意思,空间介入后,会造成平行世界出现。”雪中生怜悯着看着她,“傻孩子,所谓平行世界,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简小楼微微怔。

雪中生思忖道:“我来与你讲个故事吧。”

“好。”

“曾经有个男子,妻儿被仇家杀死,他通过一件时间法宝,回到三十日前,想要先出手杀死仇家。这与你妄图斩因果一样,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杀死那个凶手,反而暴露了自己,导致凶手杀了他妻儿……后来,他得到一柄可以强行斩断因果的刀,第二次回到过去,最终杀死那个凶手。”

“结果呢?”

“他再通过时间法宝,回到‘现在’,却仍旧是他妻儿已经死去的世界。”

“这是什么缘故?”

“理由十分简单,你是哪一条因果链上的因素,永远只会存在于这条线上。”

简小楼思索道:“假设他杀了仇人之后……”

雪中生道:“不必假设,这个故事尚未结束。他发现自己失败之后,第三次回到三十日前,此时的时间节点上,有两个他存在,一个是一无所知陪伴妻儿的他,一个穿越回来杀人的他。”

简小楼拧起眉头:“他决定弄死仇人后不穿越回去,杀了‘自己’,代替‘自己’留在妻儿身边?”

雪中生颔首:“他是如此筹谋的,以斩因刀强行杀死凶手,斩出一个平行世界。他留在平行世界,再强行杀死这个世界内的‘自己’。”

简小楼问:“杀死‘自己’,他没有跟着一起消失?”

雪中生摇头:“侠以武犯禁,他手中有斩因刀,最终他成功了,重新与他的妻儿团聚。”

“后来呢?”

“稍后不久,他开始意识不清,浑浑噩噩,突然有一日大梦初醒,原来因为妻儿的死亡,导致他伤心过度,意识分裂,出现幻觉。那些穿越、斩因果、平行世界内与妻儿相处的幸福时光,全是他在意识内构想出来的……”

简小楼诧异,所以这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故事?

她问:“前辈,他所经历的一切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幻想?”

“是真实的。你的时光婆婆没有告诉过你么,时间与空间拥有自我修正能力,发现错误以后,消除了平行世界,将他送回原本的位置上。”

“世界还可以消除?”

雪中生笑道:“世间万物的存在,都遵循着一定的规律与机制,依靠武力,一次次挑衅规律,自然会被反力吞噬,不知不觉弄疯你,不过是‘时空’最简单的一次自我修正罢了。”

简小楼哑了哑。

雪中生揉揉她的头,和揉大白狗脑袋时一模一样的动作:“孩子,你生存的这个世界,无论你喜不喜欢,接不接受,都是属于你的世界。平行世界再美好,穷其一生也触碰不到,与存在于脑海中的幻想世界有什么分别呢,不是自欺欺人么?”

似是醍醐灌顶,又似是当头棒喝。

简小楼原地站了一会,抱着膝盖缓缓蹲下去。

她将头埋在双臂夹缝间,胸口起伏不定,哽咽道:“所以接下来,我一定会走,夜游一定会死,无论我们怎么做,都将指向那个结局……”

“你怎知那是一个结局?”

“难道不是?”

“有时候,看着是结束,却也是一个新的开始啊。”

“开始?”

“好比你公公,他不就掌握了怎样钻历史的空子?他是个聪明人,从不与规律对抗,很巧妙的顺从着来,反而利用规律干了不少事情,这不,连轮回的规律都给他们摸索出来了……”

简小楼若有所思。

雪中生从她肉身中抽离,回到天书中。

肉身倒在面前,简小楼也没在意,仍旧蹲着。

“沙萝的威胁消除后,叫素和砍断锁链,将阿贤带走吧。”

沙萝该怎样消除?

简小楼抬头头,却看到半空中的幻灵天书烧了起来。

她惊讶跳起:“前辈!”

想施法灭火,宛如火上浇油,天书烧的愈加猛烈!

“前辈您这是做什么!”

“心愿已了,执念已消,这缕残魂原本便快要消逝,用我最后一点力量,为阿贤做点事情。”

“你不等素和……”

“我其实并不想再见到他。”

知道自己阻止不了,简小楼闭上眼睛:“您还是怨恨天行大师?”

“我从来也不怪他,更没有怨恨他,这一世,我从不后悔认识他。毕竟那杯冷茶,是我自己选择喝下去的,人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然而,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再请我喝茶,我一定会将那杯冷茶泼到他脸上去,毫不留情狠狠泼过去,再痛骂一句,死瞎子,臭哑巴,活该你喝一辈子冷茶!”

随着他*,周围沙萝化为飞扬的沙粒。

陪伴他一起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