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
女主人还在昏迷之中,她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天了。这一天里,我也在门外的后院里守着,除了吃饭,没离开过半步。
外面倒是很热闹。中午时分,“咣咣咣”的锣声开道,新昌县的那个瘦巴县令竟然带着大队的衙役捕快来了。听周翔后来说,他是来要被他们捉住的杀手盟贼人的,说在新昌境内发生的案子就该他负责。周翔当然不愿交人给他,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就是王少勋出面,那个县令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也不愿松口。最后,县令拿出一份据说是绍兴知府下发的公文,硬是把几个犯人带走了。
不过,在离开女主人家的堂屋,与王少勋告辞时,那县令说了一句话,我听得清清楚楚。他说:“少勋先生,本官的身家性命都在别人手上,你莫要怪我呀”从他的话里,我听出了几分无奈,也明白了一些别的东西。
下午,胡家寨的胡老爹一家来了,胡老爹,胡大娘,大树,小树,还有很久未见的黑獒黑勇。久别相见,本来是分外亲切热闹的,但大家都默默无语,就是说话也是低声慢语,生怕吵着睡梦中的女主人似的。
我与黑獒黑勇在后院里待了半天,细细说了别后的种种见闻,他们听得唏嘘不已。得知黑猛的遭遇,它们自然也是气愤,可也无奈。遇到的主人不淑,对狗儿来说是最大的悲哀,还能说什么呢
“你们去看看黑猛吧,也许现在会好点了。”
我劝慰它们道。杀手盟的贼人大败被擒,刘老黑总会龟缩一下吧听说李二管家把他臭骂了一顿,理由是他要向李二管家行贿,被后者逮住了小辫子。李二管家在县令来村里时,打着同知大人的名号,对县令说了刘老黑的不是,委婉提出应该撤换刘老黑的保长一职。那县令虽未当场表态,却把刘老黑吓了个半死,没想到自己一心想要讨好的人竟然是林家的帮手。
我暗笑刘老黑偷鸡不成蚀把米,猜想黑猛会不会好过些,现在它的两位兄长来了,就请它们去看看。
黑獒黑勇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把我惊呆了。它们说,刘老黑中午回家后打黑猛出气,黑猛气愤不过,挣脱了绳索,狠咬了刘老黑一口,然后跑出了村子,半个下午了也不见踪影。那个作恶的刘老黑现在正躺在床上哼哼呢,据说咬伤了右手臂,打上了厚厚的绷带。
我和黑獒黑勇都咧嘴乐了,这阴沉的秋天才有了一丝霁色。
晚饭时分,女主人醒了,吃了一些翠儿熬的鸡汤,迷迷糊糊跟众人说了一会儿话,又睡觉了。这时,大家脸上才看到一些亮色,说话也大声了些。少主人忍着悲痛,一一招呼客人们,还偷偷与王少勋商量了一些事。
大树、小树带着我和黑獒黑勇在前院里玩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他们在胡老爹再三的催促声里上了牛车,回家去了。
我跟着少主人、翠儿站在外面送着胡家人,眼前一阵恍惚,似乎又回到了少主人刚成亲的时候,也是这样送他们一家走。可是,那时候女主人笑语晏晏,现在呢不知道这样的情景能否重现
之后的几天,女主人醒醒睡睡,一直都躺在床上,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有几次,她咳嗽得剧烈了,掩嘴的手帕上都是鲜红的血迹。看到她这个样子,少主人和翠儿躲在屋外偷偷掉泪,王少勋也低头不语。
王少勋这些天都在女主人家,一边陪着一家人,一边忙着接收各处信息,派遣人员分赴各地处理事情。他告诉少主人,那个幕后黑手已经浮出来了,似乎是前浙江布政使,现在已经调到京城吏部任职了,背后好像还有一位王爷撑腰。
听了他的话,少主人只是“哦”了一声,就忙着为女主人端水去了。在他的心中,现在没有什么事情能大过女主人。
“娘,您喝水”
少主人轻轻抬起女主人的后背,试了试茶水的热度,再放到她的唇边,慢慢喂下去。那神情,那动作,无比柔和平稳。看少主人,只是几天工夫,整个人就瘦了一圈。眼窝深陷,白皙的脸庞有些苍白;辫子散乱开来了,额前飘着几缕乱发,他也没心思梳理一下。
王少勋轻叹一声,看了看少主人,又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第五天,车马辘辘而来,三辆豪华马车停在女主人家门口,下来的几乎都是女人。
“二妹”
“二姐”
叫声一片,都急急地扑进女主人的房间里,几个人搂抱在一起。不用说,是闻讯而来的几个当年的好姐妹。“绍兴四大美女”居然在这样的情形下,时隔二十多年再次相逢了
当面时笑脸,背过身去落泪,这是我现在看到的情景。人生自古伤离别,在这个最大的离别即将到来之际,能不令她们伤怀吗
女主人眼里难得的现出亮光,精神好了许多,拉着几个姐妹的手,絮絮地述说着离情。说到高兴处,房里笑声阵阵;说到伤心的时候,又是唏嘘不已,几个姐妹坐在床头不愿离开片刻。
我不想再看下去了,转身走出房间,到院子里透透气,平息一下激荡的心情,再次祈祷天上的神佛能发发慈悲,能让这样美好的时刻多一些,再多一些。
三个姐妹就在女主人家住下了,每天陪着女主人。为此,老族长出面,把旁边的两座院子都租下了,派了不少族人来帮忙照应,采购,做饭,接待,洒扫,林林总总十几个人在忙。
第九天,马蹄得得,几匹快马飞奔而来,来的几个人让我神色一整,不敢小觑。通过王少勋的介绍,少主人拜见了他素未谋面的外祖父,那个胡子雪白却身板挺直的老人。后面是他的四个手下,名气很大的“夏家四虎”。
“爹”
见到多年未见的父亲,女主人坐在床上非常激动,想要爬起来,“女儿不孝,还要您来看我”
白胡子老人按住她,默默看着她。
“婉婷孩子,爹也做得不对啊,跟你怄了这么多年的气都是自家人,何必要计较那么多呢唉,爹糊涂啊”
“爹,您没错,是女儿错了”
女主人的泪水下来了,旁边几个姐妹也跟着流泪,不一会儿,房里就是哭声一片了。
我心里一酸,迈步走出去,站在院里看少主人、翠儿和王少勋流泪。夏家四虎也默默站着,脸上泪水滂沱成雨。
“伟儿,翠儿,你们快进去,你娘有话要对你们说。少勋先生,你也进来吧。”
大半个小时之后,曾璧儿站在门口叫道。几人急忙进去,我也跟着。
“伟儿,翠儿,快来见过外祖父”
女主人拉着少主人夫妻的手,脸上神光闪闪,精神特别的好。我眼睛一花,女主人好了以前听过“回光返照”这种说法,难道她这就是
“伟儿,翠儿,娘知道自己的身子不行了孩子,你们别哭你爹当年说过,林家儿郎流血不流泪,你们要坚强,啊,记住了吗孩子,都是娘不好,让你们都受苦了,拖累了你们,娘心疼啊别哭,伟儿娘迟早要随你爹去的,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娘最放心不下你们二人,你外祖父说过了,他以后会照顾你们,你的几个舅舅会照顾你们,娘也放心了伟儿,来,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少主人把耳朵凑到女主人嘴边,女主人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低得我也听不清。
“娘,您、您放心,孩儿记住了”
少主人热泪滚滚,不住点着头,声音哽咽。
“少勋,谢谢你”
女主人拉着王少勋的手,后者无声地流着泪。
“父亲,女儿不孝啊”
gu903();白胡子老人也拉住了女主人的另一只手,虎目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