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没想到,初次见面时,他是那么不苟言笑,一直黑着张脸,还以为他是个极严肃狠厉的人。谁料几口黄汤下肚,完全成了另一个人。
不过,倒也是个有趣儿的人。
正在此时,庭烟瞧见从小巷子深处走来个穿着灰袍的年轻道士,模样蛮清俊的,左手拿着拂尘,右手牵着匹高头大马,正是那孤云寄的手下人。
“快起来,牛鼻子道士又来了。”
庭烟心里急,赶忙去推魏春山,谁料这男人好似又迷瞪住了,抱着她的腿,头埋在她的腰间,打着瞌睡。
“魏叔!”
庭烟急得去拉这男人的耳朵,她可是亲眼瞧见这帮道士的做派,神秘又狠辣,不声不响就杀了人。尤其是那个孤云寄,看上去是个再温柔不过的男人,竟面不改色地吃人心肝。
“你快起来呀!”
此时,那条獒犬仿佛感觉到了新主人的惧怕,迅速站了起来,抖掉身上的雪,护在庭烟身前,呲牙咧嘴地冲小道士狂吠。獒犬凶猛,它这一叫唤,使得整个烟花小巷的狗都开始汪汪乱叫。
“小姐莫怕。”
那年轻道士笑着甩了下拂尘,恭恭敬敬地给庭烟弯腰作揖,他轻拍了拍马,柔声道:“小道奉了教主的令,过来给小姐和将军送马。将军喝醉了,教主恐小姐摆弄不了他,故而叫小道来护送你们一程。”
“他有这么好心?”
庭烟瞪着年轻道士,下意识环抱住魏春山,轻移莲步,挡在他身前,不叫这牛鼻子有机可乘害了他。
“不用了,多谢你们。”
庭烟撇过头,不看那道士,淡漠道:“你们教主是大名鼎鼎的人物,想来不会使下作手段,乘人之危吧。有种的,就等我魏叔酒醒了,再和他斗上一斗。”
“哈哈哈。”
年轻道士朗声大笑,往前走了两步,瞧见獒犬张牙舞爪地要咬人,便止了脚步,他再次作揖,从怀里掏出块青铜令牌,双手奉上,左右看了圈,低声道:
“这块青云令是教主贴身之物,他让小道交到您的手上,咱们太清教虽不济,可在梁燕两国还算有点名头,日后小姐若是遇上什么腌臜人,只管将令牌拿出来,任谁也要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数数自己长了几个脑袋,敢不敢得罪太清教。有了此令牌,黑白两道都要给小姐面子,任你差遣。”
“我不要。”
庭烟撇过头,心突突直跳:“只不过萍水相逢,他干嘛要对我这么好?肯定是要图谋我什么。”
“不敢。”
年轻道士莞尔浅笑,挥了下拂尘,问:“小道冒昧问一句,小姐喜欢大将军的理由是什么?”
“啊。”
庭烟愣住,一时答不上来。
“这便是了。”
年轻道士将青云令掷在庭烟怀里,笑道:“敝教教主说了,他和小姐一见如故,投缘得很,本想收你作关门弟子,怎料事与愿违。他对你好,也没什么理由,就是喜欢你这小童儿,希望你一生顺遂幸福。”
说罢这话,年轻道士直接走过来,也不顾獒犬的撕咬,帮着将醉酒的魏春山扶上马,随后,他又趴倒在地,让庭烟踩着他的背上马,等安顿好了,道士抱拳,连退数步,笑道:
“如今王城正乱,小姐骑着马一直往前走,到尽头左转,那儿有家客店,小道已经将住房吃食等事都安排妥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等等。”庭烟喊住要走的道士。
“小姐还有事?”
庭烟从怀里掏出那块青云令,指尖轻抚着令牌上的云纹。正面是云雾缭绕的仙山,背面用大篆刻写‘孤云寄’三字。
想想吧,其实孤云寄并没有把她怎样,从那忘恩负义的屋主家里把她劫出来后,还给她盖了厚被子;鲍三姑拧了下她的屁股,他就把那娼妇的胳膊卸了;屋主说偷偷看到了她的身子,他就挖了那贼人的眼睛。
好像,欺负她的人,都被他料理干净了。
“嗯……”
庭烟轻咬着唇,小声问:“道长喝了那么多酒,没事吧。”
“吐了几口血,无碍。”
年轻道士朗声大笑,拧身离去,消失漫漫夜雪里。
庭烟看着年轻道士的背影,痴住。
如此凛冽寒冬,风卷起雪花,直往人衣袖脖子里钻,可心里竟是暖的。
本以为世人皆薄情,不过利来利往罢了,姓卫的是她至亲骨肉,却将她囚禁,杀了她父母兄弟;班烨是她的大伴,多年情分,一朝也能将她仍在地窖,毁她清白。
而孤云寄和她萍水相逢,却能为她喝酒到吐血,赠她青云令;
魏叔和她初见,亦能保她护她,为她喝到不省人事。
好像,她也有人关心呢。
庭烟哽咽,笑着将眼泪擦去。
她此时和魏叔一前一后骑在马上,魏叔已然烂醉如泥,昏睡过去,整个人趴在她身上,两臂紧紧搂住她的腰,头搁在她肩头,鼻子喷出来的气打在她耳边,弄得人痒痒的。
而那头獒犬的铁链拴在马缰绳上,乖巧地随着马儿走。
“远鹤无前侣,孤云寄太虚。
狂来轻世界,醉里得真知……”
庭烟低声念着这两句诗,想着那个面相长得和妈妈好像的孤云寄。忽然,趴在她身上的男人动了下,似乎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