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半跪在泥地上,食指放在嘴边,冲恨得咬牙切齿的月牙儿做了个嘘的动作。
她慢慢地将花厅窗子推开条缝儿,屏住呼吸朝里看去。
花厅素雅简单,地上摆了几个燃着银炭的火盆,墙上挂着四君子字画,书架上放了不少先秦书简和帛书来充风雅。
此时卫蛟和曹文瑞正坐在四方扶手椅上,一边吃着酒菜,一边说着话儿。
许多日子没见,卫蛟还是那副欠揍的骄矜。
而驸马爷曹文瑞瘦了好几圈,依旧俊秀,但神情凄楚沧桑,眼窝深深凹陷下去,唇色发乌,下巴隐约显现胡茬,身上穿着豆绿色的直裰,脚蹬双厚底牛皮靴子,腿边放着根黄花梨木的拐杖,时不时弯腰揉着左腿,一脸颓丧倒霉相。
看来这些日子,驸马爷吃了不少苦头,想必对琳琅的怨恨又增了不少。
红豆强忍住笑,勾勾手,让月牙儿也过来偷偷看。
只见卫蛟端起酒壶,给自己和驸马爷满上流香小酒,三杯两盏下肚后,卫蛟轻轻地拍了下曹文瑞的肩,笑问道:“我大妹妹身子不打紧了吧。”
曹文瑞重重地放下酒杯,啐道:“胡媚娘这些日子端茶递药的伺候她,大约好了点。哼,她都这幅德行了,心里还想着去寺里看那秃驴渊献,当真可恨。”
“大妹妹确实太过了,你也别放心上。”
卫蛟翘起二郎腿摇晃,搓着牙花子,从桌上拉过来个紫檀木小盒,打开,从里面拿出几张房地契、卖身契,还有几支做工精致的钗環,一股脑全都推在驸马爷跟前,笑道:“正经跟你说事,这些东西你拿去哄红豆,务必要让她对你死心塌地,甘愿为你做任何事,舍了身子去接近班烨。”
“怕不行吧,班烨可不是轻易对付的主儿。”
曹文瑞一张张点验契书,笑道:“可不是我心疼吃醋,这王城无人不知,班烨从不近女色。”
“这你就错了。”
卫蛟用筷子头点着吃食,冷笑道:“我听媚娘说了一嘴,那班烨这两个月常来‘月华初上’吃酒,总是叫头牌秋穆陵给他弹唱小曲儿,两人早都有过肌肤之亲。前不久秋氏忽然失踪,说是得了痨病死了,班烨那老小子果然郁郁寡欢,满腹心事的样子。呵,也是巧了,不知道媚娘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红豆这么个小妖女,样貌和秋氏有几分相似,甚至比那秋氏更俏些。”
说到这儿,卫蛟搓着手,啧啧了几声,笑道:“小丫头又骚又知趣儿,若是能为我们所用,更好不过了。”
“怕是不行。”
曹文瑞夹了筷子炙牛肉,摇摇头,笑道:“大哥这些年往班烨那里塞了无数细作,往往不出三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我怕这丫头做不了。”
“不行也得行!”
卫蛟重重地拍了下桌子,瞪着曹文瑞,疾言厉色道:“年前公父收到封告密信,说班烨是梁帝安插在我大燕的细作,这事太大了,咱们朝廷岂能让梁国奸人祸乱了?可恨我一直抓不到老贼的把柄,不得不铤而走险,使出这招美人计。”
说罢这话,卫蛟起身,按住也要站起来的曹文瑞,正色道:“少卿,拉拢红豆姑娘你做最合适,军中还有事,为兄先走了。”
窗外的红豆听到这儿,扶着墙站起来,不禁鄙夷嘲笑。
听明白了,卫蛟这小杂种明着对付不了班烨,无奈之下出阴招,想要她去勾引班烨,偷罪证。真真是异想天开,她虽说贪财好色,仅凭这么点子东西和曹文瑞那块料就想来诱惑她,简直痴人说梦。
你们想让我去送死,好,看谁先把谁送进棺材。
“月牙儿,附耳过来。”
红豆勾勾手,从头上将金璎珞取下,交给月牙儿,低声道:“将这璎珞拆散了卖掉,拿着钱买身直裰,扮成男人的样子,给我出去打听琳琅公主的姘头,那个叫渊献的和尚。”
“好。”
月牙儿忙答应了。
方才她也看得清楚,卫蛟那畜生简直不把姑娘当人,居然想让这些男人任意欺辱利用她。瞧着姑娘心里是有成算的,既然要打听那和尚,怕是已经有了对付卫蛟的主意,好好做就是了。
待月牙儿走后,红豆将裙子上的泥土拍掉,狠狠地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作出副泫然欲泣的样子,闷着头转出廊子。
进了一门的院子后,慢悠悠地走上台阶,斜倚在花厅的门框上,并未进门。
她并未抬眼看曹文瑞,一个劲儿掉眼泪,旋即又叹了口气,幽幽道:
“妾身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公子了。”
“红豆,你,你别哭啊。”
曹文瑞一看见美人垂泪,那怜香惜玉的毛病又犯了,心里也跟着疼起来,连拐杖都忘了拄,一瘸一拐地疾步走向红豆。
垂首打量着女孩,可怜,她近来也消瘦不少,眼睛红红的,似乎还未从那天晚上的惊惧中走出来。
“外头冷,进来说话。”
曹文瑞忙将红豆拉进来,并把门从里头插好,抱住女孩连连叹气自责:
“都是我不好,平白连累你被那悍妇打骂,幸好大哥哥暗中救下你,否则,”
“快别说了。”
红豆两指按住曹文瑞的唇,摇摇头,哽咽道:“这些日子我一直等公子,您说过要与妾身长相厮守的。妾身从白天等到了晚上,每时每刻数着更漏,夜不能寐,心里梦里全都是公子,好在老天可怜我,终于等到了。”
“红豆。”
曹文瑞不禁动容,轻吻着女孩的顶发。
这样温柔的红颜知己,真真是老天爷补偿给他的,他只有在红豆跟前,仿佛才像个大丈夫,真正的男人。
“公子,你的腿怎么了?”~
红豆哽咽着问,心里却笑得不行了。
“无碍,摔了一跤。”
曹文瑞嘴角抽了下,眸中恨意甚浓。
“要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