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碰袁妃娘娘,这双爪子不想要了么?”
玉珠推开那俩恶侍卫,像老母鸡护小鸡似的,张开双臂,将十三护在身后。
她仰头,朝那不远处的高台望去,此时离得近,便更能看得清魏王的状况,他果然脸色很差,几天没见,人清瘦了一大圈,眼底泛着不正常的乌色,兴许是为了方便上药,胡子全都刮掉了,下颌处虽用白纱布包扎住了,但隐隐往出渗着血,旁人热得大汗淋漓,他好像很冷,又好似在极力忍耐疼痛,唇在轻轻打颤,虽孱弱重伤至此,可通身的王者气度并未减弱分毫,虎眸依旧锐利狠厉,直勾勾地盯着她和十三。
玉珠刚要下跪,忽然,头顶传来魏王疲累冰冷的声音:
“你上来。”
“是。”玉珠担忧地看了眼十三,提起裙子走上高台,稳稳地跪在魏王脚边,她觉得此时自己如一条被架在火堆上的活鱼,每一片鳞都在渴望水的润泽,可偏偏烈火将她全部的生命和尊严烤掉,最终,她变成了权贵盘中餐。
“贱妾袁氏,给王爷请罪。”
“抬起头。”魏王不冷不热地说了句。
玉珠慢慢仰头,余光瞧去,众人目光各异,惠清师父自然是一派的慈悲怜爱、崔锁儿则透着精明老辣、陈砚松又恨又怒又担忧……至于魏王,他最可怕,眼里如废弃多年的古井般沉静,无波无澜、无怒无喜,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瘦了些。”魏王手指轻轻点着扶手,扫了眼台阶下跪着的俊美异常的胡人,问:“你们俩在一起了?”
玉珠心里忽然狂跳,她晓得,魏王这种人不是傻子,最好不要糊弄,否则吃亏的定是自己,于是点了点头:“是,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哦。”魏王没有生气,可也不怎么高兴,语气依旧平静,笑着问:“他究竟比孤王强在哪里?”
玉珠回头,此时,十三正吃力地仰起头,担忧地望着她,她朝那个男人含泪一笑,然后直面魏王,实话实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身份卑微、品行低劣,哪里都比不得您,可我就是喜欢他。”
魏王再次哦了声,半晌没言语,忽然问:“那你知道孤王喜欢你什么?”
玉珠紧张极了,这问题是个坑,她决不能回答‘王爷你听信了方士术士的胡说八道,以为得到姓袁的就会得到天下,所以对我袁玉珠穷追不舍。’,女人咽了口唾沫,定定道:
“您喜欢我坦诚。”
魏王一愣,显然没想到玉珠竟会这么回答,他换了个姿势坐,抬手扫了下台下的各种凄惨之景,当看到骏弥的棺材时,魏王显然眸中闪过抹悲痛,用最平淡的语调,说最危险的话:“你瞧,孤王这次折损了十五员最强的干将,紧接着又被刺杀,孤王开始怀疑当初组建无忧阁是否是个正确的决定,于是将阁里剩余的十七名杀手全都拘来,同时,孤王还把洛阳城二百七十八间寺庙、尼庵、堂口的妖僧全都锁来,鞭笞他们,拷打他们,并且孤在洛阳到处抓捕杀害骏弥的贼人,闹得人心惶惶,举告之风骤然刮起,冤狱也随之兴起……玉珠,你觉得这次的事是谁的错?是孤王的么?”
玉珠再次磕了个头,凄然一笑:“您是王爷,不会有错,错在妾身,妾是红颜祸水,请您降罪。”
魏王勾唇浅笑,斜眼看身侧的陈砚松,问:“老二,你觉得错在谁?”
陈砚松忽然被点,顿时吓得身子一震,他急忙出列,躬身行了个大礼,手戳向台下的吴十三,咬牙切齿:“错当然在他!他不该肖想染指王爷所有之物,若不是他,骏弥公子等人就不会身首异处,吴十三才是原罪,请王爷立马将此人的头颅斩下,一告公子在天之灵,二抚慰王妃娘娘丧亲之痛。”
听见这话,玉珠怒瞪向陈砚松,明眼人都在看出来,这畜生在公报私仇。
魏王笑了笑,并未将陈砚松这番挑拨拱火的话纳入参考,只是淡淡说了句:“好酸冲的味儿,锁儿,把火盆撤走。”
转而,他把盖在腿上的薄被扯开,手朝底下的一个大红柱指了指,立马有侍卫会意,将绑在柱子上暴晒的一个杀手放下来,押送上来。
那杀手看起来三十许岁,身量甚是强健,鹰钩鼻,饿狼眼,许是被暴晒了许久,出现轻微脱水之症,嘴干起了皮,脸和脖子红通通的,但依旧掩盖不住通身的煞气。
“王爷!”杀手单膝下跪,给魏王见礼。
“孤王记得你叫阿东。”魏王咳嗽了几声,端起药茶喝了数口,虚弱地叙述这个叫阿东的杀手的履历:“你是戚阁主最信任的下属之一,以前还是个校尉,孤记得仿佛是银环父亲的手下。你本事很高,擅使剑,接悬赏追杀逃亡多年的江洋大盗二十五人,带回头颅二十人,重伤三人,活捉二人。”
阿东俯下身:“多谢王爷记挂。”
魏王笑笑,瞅了眼陈砚松:“陈老二之前告密,说戚阁主对孤王起了异心,你觉得这是诬告?还是真的?”
阿东怨毒地瞪了眼陈砚松:“戚阁主对王爷忠心耿耿,此前阁主同属下几人为陈二做下几宗人命案子,此人怕是为了脱罪,所以故意将事推在阁主头上,想借王爷的手杀人灭口,其心可诛!”
“嗯,嗯。”魏王连连点头。
一旁的陈砚松急了,忙跪下,手指向天发誓:“王爷,小人是与戚银环私交甚密,那也只是男女床榻上的一点关系,小人从未找她做过什么人命案子,求王爷明察!”
魏王嗯了声,看向阿东,笑得温和:“你倒是个难得的好下属,很维护自己的阁主。”
阿东哪里晓得戚银环下毒的事,忙顺着王爷的话头道:“一个下属若是对主子连忠诚都做不到,那留之无用。”
“是么。”
魏王点了点头,也就在此时,男人忽然站起,仓啷一声拔出身侧侍卫的剑,闷哼了声,活生生砍掉那个叫阿东的杀手的脑袋,血顿时冒的老高,断头如西瓜似的,滴溜溜滚下台阶。
“玉珠!”陈砚松手疾眼快,在魏王砍头的瞬间,挺身当在玉珠面前,并用袖子遮住她的眼,看见如此惨状,他这样沉静狠辣的人,也不免两腿打颤,眼前阵阵发黑,很想吐,却不敢吐出来。
他太明白王爷为何忽然下杀手了,不论是王府和无忧阁,众人只能效忠一个主子,阿东太过愚蠢,犯了忌讳。
陈砚松忙回头看了眼,玉珠这会子虽说没看到那可怕的一幕,可却听到了刀砍肉骨的闷声、闻到了血腥味,此时脸色惨白,泫然欲晕。
陈砚松又下意识朝台下望去,果然,吴十三这会儿也担忧地看向这边,这小子冲他微微点头,用口型说了句“谢谢。”
“抬下去,喂毛毛。”魏王淡淡地撂下句,用袖子擦沾满血的长剑,笑吟吟地看着震怒的惠清,挑衅似的说:“老和尚,你这两日寸步不离地跟在老子身边,怕老子动杀孽,哈,还是被老子逮到了机会,老子又杀人了!”
“李梧!”惠清直呼魏王大名,老人这会子僧袍溅了无数血点子,胡须和脸上也有。
只听啪地一声,惠清手里的佛珠忽然断裂,珠子散了一地,“你在造杀孽!”
“那又怎样?”魏王冷笑了声,剑划过四周,“试问在场的诸人,谁手上没沾血?便是你惠清大师,几十年前跟在母后身边做事,手上也犯了累累孽债。”
惠清摇头道:“你的执念太重了,却从不思悔改,你总是问旁人谁错了?可竟不知,入魔道的就是李梧你自己,王者使四夷宾服,万方来朝,必施以仁德之政,宽厚之心,你为一己私利害了这一桩桩无辜性命,明知前方是无底深渊,却还不回头。”
“少他妈跟老子念阿弥陀佛!”魏王粗暴地打断惠清的话,傲然道:“成王败寇罢了,哪个上位的人不是脚踩着累累白骨?老子现在很怀疑你是太后派到洛阳的细作,专盯着孤王的一举一动!”
就在此时,台下的吴十三猛地站起,急得大喊:“王爷!千错万错,错在我身上,请您不要为难师父,他是为了我才得罪您的!”
魏王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故意用胳膊肘捅了捅惠清的肚子,坏笑:“瞧,还挺孝顺的,去年就有人传你老和尚有私生子,吴十三别真的是你儿子吧!”
惠清摇了摇头,他与魏王相交多年,知道他症候究竟在哪儿,试图劝:“何必为难十三和旁人呢?你痛恨的是太后,满腔的怒火无处可发,借故出气而已。”
“放屁!”魏王的逆鳞再次被挑起,他颇有些癫狂地挥舞长剑,“那是我娘,生我养我的人,我恨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