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小的时候应该见过那些亲戚,后来搬到省城记事起就没再见过,所以并不认识顾元珩。
顾元珩他们家却复杂一些,政商交错,有跟着跑去海外的,有早就投诚转向革命的。
几次运动自然也会被波及,起起伏伏的,现在有的在重要部门工作,有的依然在五七干校或者其他地方改造。
顾元珩作为首都知青去了北大荒,然后又去机械厂,因为他有点本事,所以带着厂里的几个采购员,开着大卡车全国跑。
除了去沪市等地,他还偷偷去过北边老大哥家走私,路子又野又硬。
他听爸爸说过小爷爷家有个小叔叔在乡下插队,正好这次路过这边,就特意过来看看。
他今儿之所以会碰巧救薛老婆子,正是要去大杨湾找顾孟昭,巧合遇上。
而顾孟昭则是在薛家屯生产队这边给看牲口,路过河边想去洗洗脚上的牛粪,结果就碰到薛老婆子落水。
顾元珩拿了自己介绍信以及一张多年前的家族合照给顾孟昭看。
照片上顾孟昭才满月,被顾妈妈抱在怀里,瞪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
顾元珩却比他大一岁,也被自己爷爷抱在腿上。
原本他家也有一张的,爸爸说不知道哪些人来家里乱翻的时候不知道被谁弄丢了。
认上亲戚顾孟昭就格外高兴,离开爸妈以后可算遇到一个亲人,他激动得有些手抖,拉着顾元珩去自己那里。
且说林苏叶家里,薛大哥带着赤脚大夫进屋,薛老婆子却说自己没事,给赤脚大夫哄出去。
薛大哥以为亲娘是心灰意冷,扑通就跪在地上,“娘啊,你咋这么想不开……”
“闭嘴,你闭嘴!”薛老婆子已经差不多暖和过来,说话中气十足的。
她骂道:“我没跳河,哪个再说我跳河,我弄死他!你快给我滚出去,看得心烦。”
薛大哥还要哭,三弟不对,他也不对,亲娘抽两下能怎么的?媳妇儿就对婆婆说那番话,可不给老太太气坏了?
他诚心认错,薛老婆子却嫌丢人。
看到大儿子她就想起孙展英怼自己的话,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赶着薛大哥赶紧走。
林苏叶看没事,就示意薛大哥先回家吃饭,“娘没事的,就是不小心脚滑,大哥你回家吃饭吧,下午还上工呢。”
薛大哥只得依依不舍地离开,边走还回头说,“娘,你要是生气,你打我。”
薛老婆子:“快滚吧!”
丢死人了!
今天丢死人了!大军小岭进屋,小岭蹭就跳上炕,“奶,你去河边干嘛呀,洗脸洗脚在家里不好吗?”
他拿蒲扇给薛老婆子扇风,“奶我给你吹吹,早点干。”
大军制止他的蠢做派,“你再扇奶就感冒了。”
小姑进屋,瞅瞅薛老婆子,见她没事,就笑道:“娘你可真能耐,还没三伏天就下河洗澡,我都不敢。”
薛老婆子抓起炕笤帚就朝她丢过去,“不气死我你难受是吧。我要淹死看你去哪里哭。”
小姑:“怎么会淹死?下工时间那边地里都是人,掉十个八个老太太也有人捞。”
薛老婆子:“……”
我怀疑这闺女不是我亲生的!
在肚子里就被人换了!
林苏叶摆饭,让大家赶紧吃饭。
吃过饭小哥俩还得去上学,要在学校午睡。
小岭想在家午睡,安慰一下奶奶。
不等林苏叶说什么,薛老婆子立刻道:“乖孙,上学就得遵守纪律,可不能随便逃课。人家老师让去学校睡,咱就得去,可不敢自作主张的。”
大军瞅了奶奶一眼,奶突然转性了,还会劝诫呢,以前小岭要干啥她都附和,他说上天她能给扎风筝。
他也没时间询问到底怎么回事,等下午放学再说。
出门以后,大军对小岭道:“家里肯定发生什么事儿了,你去打听打听。”
小岭:“发生什么?不就是奶奶不小心掉河里?”
大军白了他一眼,“奶好好的为什么不小心掉河里?”
奶奶平时不是在家就是带莎莎,要么去大奶奶家一起干活儿,这会儿为什么不小心掉河里?
多反常啊,都反常的跟天上下刀子一样,这小子居然还大喇喇的以为就是不小心。
小岭瞪圆了眼睛,“啊,啊,难道——咱妈和奶打架了?”
妈那么厉害,奶肯定打不过,但是打不过就跳河?
这……不太对劲啊,也不符合奶的个性啊。
虽然奶整天说你勒死我吧,你气死我吧,你怎么的我吧,可那都是拿捏人的计谋手段,不是真的。
小岭意识到这个,一下子蹦起来,转身就往家跑。
大军一把扯住他,“你干嘛!”
小岭:“我得回家盯着,别让她俩再打架了啊。”
大军无奈地望了望天,“你脑子呢。”
小岭拍拍自己的脑袋,“这儿呢。”
大军顿了顿,“不是咱妈和奶打架。”
要是她俩打架,我让你去打听什么?我又不蠢!
小岭这才转过弯来,然后就跑去找人打听消息。他比大军交际广、消息通,一打听一个准儿。
小姑和莎莎午睡呢,林苏叶迷瞪几分钟洗把脸清醒一下。她不下地没那么累,晚上睡得早睡眠也足,白天就没那么困。
她要抓紧时间练习画画,正投入地画着,大嫂孙展英过来。
她端着一碗水浦蛋,上面滴了几滴香油,撒了一点翠绿的葱花。
林苏叶忙起身招呼她。
大嫂把大碗放在饭桌上,也不进东间屋里,悄悄拉着林苏叶去院子里说话。
林苏叶嘘了一声,示意去大门外说话,免得被婆婆听见。
孙展英满脸歉意,“弟妹,真是对不住,给你添麻烦,我也没想到老太太……”
林苏叶:“没有的事儿,她就是臊得慌,脚滑落水的。”
孙展英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是我嘴毒给老太太气得。”
薛大哥虽然没怪她,却一脸悲痛欲绝,看那样子老太太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活了似的。
孙展英理亏心虚,也不敢和他吵,就主动做了鸡蛋送过来。足足做了五个鸡蛋呢,给她肉疼得不行,也给宋爱花馋得不行。
林苏叶对婆婆和大嫂的恩怨,向来不掺和,不妄加评论谁对谁错,毕竟各人都有自己不能被人踩踏的线。
人家没踩着她的,她也不会去干涉别人的。
聊了几句,林苏叶让她把鸡蛋端回去,家里有,她给婆婆做的红糖水鸡蛋,吃过了。
孙展英却不肯,“那就晚上再吃,给大军小岭吃。”
她急着上工收麦子就先走了。很快小姑也起来去上工。
林苏叶:“明春你晚上下了工就回家,别去捡树枝。”
收麦子本来就累,烧火草要是不够冬天让薛明翊弄点煤炭票从城里买点煤炭烧炕也行,反正现在有钱。
等小姑走后,林苏叶就继续涂抹麦田画。
下午薛老婆子没事儿了,却也不好意思再去大奶奶家,就在家里摘麦草。
麦草管洗干净晾干,到时候蒸馒头垫在底下,不沾,这是家家户户都要备的。
大奶奶和三、四、五几个老妯娌趁着别人上工的时候过来关心她。
虽然张蜜蜜澄清过薛老婆子是不小心掉河里,不是跳河,可她们亲眼看见薛老三跪地上给老娘难堪,就不那么信是不小心的,觉得薛老婆子肯定是难受丢人才去跳河的。
大奶奶安慰她:“老二家的,你可不能想不开啊,你老大和明翊都能干,俩大孙子还这么好,你舍得?”
薛老婆子感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她一叠声地说自己没跳河,就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大奶奶:“对,我们都信,以后可别去河边儿。咱年纪大了,腿脚不硬实,脚下打滑那不是闹着玩儿的。咱没了就没了,可撇下这么多孩子,让人家说闲话,那多亏心呐。”
薛老婆子连连点头,保证不再去河边。
三奶奶一直没说话,带了六个鸡蛋来放下。
林苏叶不肯要,她却一定要留下。
四奶奶和五奶奶有些心虚,也不敢多说什么,就跟着大奶奶和三奶奶离开。
几个老妯娌走出院门以后,三奶奶对四五老婆子道:“你俩要是不还钱就给鸡蛋,赶紧送过来。她跳河也有你们俩挤兑的功劳。要是她真有个三长两短,看你俩怎么收场。”
四奶奶和五奶奶也不敢再顶嘴,赶紧说是的,心里却有些不服气,二嫂跳河那不是被老三气得?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呀?自己也没说什么,人家二嫂都没怪她们,三嫂倒是先多管闲事。
大奶奶:“说你俩呢,别不当回事。”
四奶奶和五奶奶撇嘴,却还得答应着,说回家给收拾鸡蛋过来。
妯娌俩有些不服气,背着大奶奶和三奶奶嘀咕。
五奶奶:“大嫂还欠着钱不还呢,倒是管咱俩,真是烦人。”
四奶奶:“快还了吧,别到时候真有点啥事赖着咱俩。”
就算庄户人家没什么现钱,可攒的鸡蛋鸭蛋还是有点的,不管淡的咸的凑一凑,差不多也就够了。
四奶奶肉疼得很,却也没辙,要是不还的话大奶奶、三奶奶都跟着排挤她俩,这样也不好。
她们占便宜归占便宜,也是要脸的,再说如果二嫂真跳河的话,她们也不忍心。
到傍晚做饭的时候林苏叶家就堆了一些鸡蛋。
四奶奶欠薛老婆子的钱合计110个鸡蛋,她先送20个,等攒了回头再还。
五奶奶一共欠六十二个,先还二十。
三奶奶之前送来六个,大奶奶给了十个。
这么一来,林苏叶家一下子就有鸡蛋吃了。
当然她不会让大娘和三大娘亏的,回头悄悄给等价的钱过去,人家有现钱也能买盐和火柴。
林苏叶就跟薛老婆子商量,腌上二十个咸鸡蛋,剩下的留着每天吃,麦收又忙又累是得吃点好的,家里人多也吃不了多少日子。
薛老婆子这会儿受了刺激,咋看林苏叶咋好看,说什么就听什么。她主动拿花椒、大料、葱姜盐等熬汤汁,放凉加上白酒,用这个汁腌咸鸭蛋和鸡蛋格外好吃,出油、口感香。
这是薛老婆子跟着老婆婆学的秘制方法,腌出来就是比别家的好吃。
林苏叶对薛老婆子道:“娘你掉河里去,大哥大嫂都来看过,怎么老三两口子也不朝面?”
薛老婆子很没面子,“别提那俩瘪犊子玩意儿。”
林苏叶对刚回家洗了手正在那里抱着莎莎玩飞高高游戏的小姑道:“明春,你去把老三拎过来吧。”
所谓拎过来,就是先请,不来就直接拖过来。
小姑笑道:“好嘞。”
薛老婆子瞬间激动起来,儿媳妇要给老婆婆撑腰吗?
林苏叶道:“娘,你去看看小哥俩咋还没回来?”
现在麦收,顾知青很忙,也没时间再给他们额外上课,小哥俩没回来估计放学去玩了。
薛老婆子看她要支开自己,十分不情愿,你要教训老三,我不在跟前儿看着那能解恨吗?
她看林苏叶坚持,也只能磨磨蹭蹭地往外走,一出门她蹭得就躲在草垛后面。
正躲着呢,恰好小岭和大军回来,看奶奶躲在那里,小岭悄悄蹿过去,小声问:“奶,你鬼鬼祟祟干嘛呢?”
不会是和妈打架被赶出来了吧?
薛老婆子乐了,忙招呼俩大孙子别回家,跟她躲在草垛后面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