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1 / 2)

“那个……其实小人十分讨厌血腥味。小人从前在破庙里遇见过一个乞丐,他被人打得全身是血,只能躺在地上等死,血就是这样慢慢流,慢慢流,一点一点流光了,然后他就死了。从那以后闻见血腥味我就很想吐。”

现在,屋子里的血腥味浓重得安神香都盖不住,元墨直接撕了半幅衣袖,包住鼻子,在脑后打了个结,呼,现在终于闻不到了。

“有什么话您老人家一会儿再问可好?先让小人替你包扎一下伤口。”

她把姜九怀袖子剪开,然后就看到长长的伤口一直延伸到上臂,被血洗得鲜红,元墨几乎不忍卒睹,倒吸一口凉气。

更恐怖的,新伤底下旧的刀伤层层叠叠,显然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也不知多少年了,整条胳膊几乎找不出一块完整的肌肤。

一颗心仿佛被谁狠狠攥住了,生疼。

她的眼眶微微酸胀,这感觉极其陌生,像是久违了几百年。

姜九怀也看到,她的眼睛有些潮湿。

从前在生死关头她都没有掉眼泪,现在因为这点伤,她……哭了?

那点湿意终归没有形成眼泪,给元墨眨了几眨,便闪了回去。

可是,那微湿的眸光,已经像一柄巨锤,重重地击在姜九怀的心扉上,像最暴力的攻城器械,一举撞开了心中那扇厚重的大门。

门塌,墙倒,厚重的心防成了一片断井颓垣。

光亮剧烈涌入,血脉沸腾,骨肉灼伤,一颗心,既痛且快,几乎想狂嚎出声。

元墨皱着眉,一脸专注地,替他把伤口清理干净,再撒上金创药,然后用纱布仔细包扎好。

姜九怀全程既不喊疼也不发抖,几乎要让元墨怀疑他没有感觉。

她抬起头,发现姜九怀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目光十分奇异,似快乐,又似痛苦,两粒眸子如星辰般明亮。

这是……疼疯了?

元墨默默地把东西一样一样放回盒子里,如此齐备家伙什,显见他的自残并非一次两次。

“家主大人……”元墨忍不住道,“小人听说江湖上有些毒物会让人心生魔障,看到很多自己幻想出来的恐怖物什,听说苗疆那边还有一些蛊术,能让人不受自己控制,做出些奇奇怪怪的举动。您有没有请人验过毒,或者请人驱个魔什么的?”

说完她就觉得自己在找死。

像他这种身份的,身患恶疾是最最幽深的隐秘,知道的人立马就要被灭口,她竟然还想同他探讨探讨病因,简直是活腻味了。

“不是毒,也不是蛊,我自小如此。”

意外的是,姜九怀竟然回答了,不单答,还答得十分详尽:“三爷请过唐门的用毒高手,请过天下知名的名医,也做过许多法事,甚至还在寺庙替我买了替身,可我就是天生妖异,每隔一段时间,身上的每一滴血都在骨头里作祟,它们咬我,啃我,让我痛得恨不能全得爆裂开来。我想要血……不管是别人的血还是我的血,我想要痛,不管是别人痛还是我自己痛……”

姜九怀声音奇异地平静,眼睛里那明亮的光芒消失了,他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所以阿墨,你明白了吗?传言没有错,我就是个妖怪。”

这个笑容冰凉而绝望。

第六十二章

“你要真是什么妖怪,这道伤现在就不应该在你身上,而是在我身上!”

元墨一脸急切,“你刚才那么难受,还要赶我走,还有那次在献艺的时候,你知道有危险,也是三番四次让我离开!还有那次,我躲在船底吓你,你明明那么胆心——”

她说得又急又快,简直是语无伦次,心里头被他那个笑容堵得难受极了,眼睛莫名其妙又有点发酸,她只好更大声一点,好像要把自己的软弱打垮似的,昂扬道:“我见过太多人以别人痛苦为乐,他们把我好不容易捡来的馒头扔得远远的,看着我爬过去捡,最后干脆一脚馒头踩进泥地里,他们会把人揍到半死却不要他的命,让他一个人躺在地上号叫,一直号到死为止……阿九,你不是什么妖怪,你只是病了,你生病了!”

她的脸因为急怒而微微涨红,眸子里像是有火焰在跃动。

他轻声:“生病?”

“对!”元墨道,“你还记得春娘吗?她刚从那户人家被赶出来的时候,也是整日摔东西,扇自己耳光,拿剪刀扎自己,因为她觉得自己蠢,她恨自己,所以拼命伤害自己。”

姜九怀想,她当真是急了,直接叫了“阿九”不说,还把他和一名流莺相提并论,但他竟不觉得生气,因为她脸上全是关切和担心。

不是他从小看惯的、混合着恐惧与谄媚的虚假关切,而是明明白白地,想用她粗浅的例子劝解他。

“可是你什么都没做错,你想想,论地位,除了皇帝老子,还有谁大过你?论钱财,天下十停里的买卖少说有五停是你的!论相貌,无论男女,谁不为你倾倒?”

“然后论年纪,哎,最妙的就是在这里,有多少人拼死拼活一辈子才出点人样,还没来得及享福便撒手人寰,可你才刚及弱冠,往后还有大半辈子可以躺在金山银山上海吃海喝,想怎么挥霍就怎么挥霍!”

“就你这样的,还有什么烦恼?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老实说,我要是能有你的一半,不,一成,不,哪怕只有你的一丁点儿边边角角,我都快活似神仙了呢!”

她长篇大论说完,气都不带喘的,还有商有量地问:“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不,阿墨,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错过。

大错特错,天地不容。

虽然你什么都不懂,但还是多谢你。

多谢你没有怕,多谢你没有逃。

多谢你这些长篇大套的废话。

姜九怀看着她,也许是浓郁的安神香起了作用,他此时的视线前所未有的柔和,柔和得像是蝶翼轻轻拂过花蕊。

他慢慢地问道:“无论男女,都会为我倾倒?”

元墨用力点头:“当然!”

“你也是因为容貌而倾倒吗?”

若在这种时候说“不是”,似乎也太打击人了,元墨只好期期艾艾道:“那……那自是当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