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到了西域,已是四处战乱,乌孙昆莫被害,余下的几个部落不断地自相残杀,这时大周和亲的人前去,只会沦为各个部落争相抢夺的人质。
他不知道为何,她会去西域和亲。
但她确实早就有了去西域的念头。
在同张家公子定亲之前,她看了自己给他的话本子,便同自己说过,想要去西域和亲,他本以为只是她拿来威胁他的玩笑话。
她是嫡出的公主,陛下和皇后又怎可能让她去和亲,虽如此,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给她送过关于西域的任何话本子。
无论是不是玩笑,他都不能再助长她的念头,直到她同尚书府张二公子定了亲,他才彻底地放了心。
他没料到,她会逃婚,还去了西域和亲。
越接近西域,他的心头越是紧绷,日夜奔波,一刻都不敢歇息,在进入乌孙的领域,便经历了一场厮杀。
他在尸骨堆里长大,从不怕死,即便是以一抵百,他依旧能从对方的刀子底下,逃出一条性命。
从重围中冲出来时,他遇上了宁家的大公子,他身后带着上千人马,堵住了他的去路,问他,“你是周人?”
他还未回答,宁家大公子又同他道,“有个从江陵来的小丫头,说这几日会到一位周人,功夫不错,当就是你了。”
他再次见到她时,她立在山丘上,身上的衣裙不再是颜色鲜艳的绫罗绸缎,而是一身朴素的苏孙族服饰。
可即便是粗布,也挡不住她身上与生俱来的高贵。
她站在那里,对着他笑,问他,“韩大人,是来同我私奔的吗。”
那笑容明媚,透着一股子的高傲。
还是他熟悉的模样,是他心头最为干净的姑娘。
她不该在这里。
一路上的担忧,烧得他心一阵一阵地后怕,他朝着她走了过去,到了跟前,终于近距离地看清了那张脸。
那张让他日夜相思的笑脸。
那一瞬,他什么也没想,只想带着她回去,回到江陵城,他向陛下求亲,他娶她。
他拽着她的手,同她道,“回江陵。”
她却不愿意同他走,且态度强硬地道,“不回!”
他心头想要求娶她得想法,还未来得及同她说,便听她道,“韩靖,本宫不想回江陵,这辈子本宫都不会再嫁人了。”
他一时失态,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
许是将她捏得疼了,她埋头咬住了他的手,他忍着疼,仍由她着咬,还是没有松开。
直到见她满脸是泪地看着他,道,“韩靖,你当初是不是说过张家二公子不错?”不待他答,她又道,“但他同怀安公主早就有了私情。”
他一早去了西戎,并不知道自己走后,她在江陵发生的事。
闻言心头猛地一震,看向了她。
这才察觉出跟前那双一向明亮的眸子,再也往日的天真,除了绝望之外,还有几分对他的失望。
她道,“我是逃婚出来的,若我说,我如今要是回去了,我会死,你也要带我走吗。”
他看着她沉寂下来的目光,不知不觉之中,人生的波折,已经将她单纯的眸色,染上了复杂的事故。
他的心仿佛也跟着死了一般,他终于松开了她的手。
她不回,便不回吧。
他陪着她。
见他没再要执着带她走了,她倒是又恢复成了往日的死皮赖脸,极为热情地拉着他,带着他去了她的营帐。
待他安顿好后,当夜她便来了他的屋内,手指头勾着他的衣袖,诱惑地道,“如今你我也算是一对野鸳鸯了,何不快活一把。”
他不动声色地捏住了她摸过来的手,正色地问她,“殿下来西域的路上,可还顺遂。”
她点头答,“本宫运气好,遇上了宁大公子,你知道宁大公子是谁吗,太子妃的亲表哥,本宫在这儿,不会有事。”
她说得极为轻松,他便也信了,扭住了她的胳膊,让她推出了自己的营帐,“殿下,好好回去歇息。”
后来,他才从宁家的大公子口中得知了真相,她能活下来,并非她说的那般轻松。
宁大公子道,“西域和亲的怀安公主,到了西域边界,听说了乌孙大乱的消息,都知道及时回头,她倒是逞能,不怕死,给乌孙送了个如假包换的真公主上门,还是大周唯一一位嫡出公主。”
宁大公子说完,抬头突地问他,“你知道我在哪儿找到她的吗。”
他不知道,沉默地看向了宁大公子。
宁大公子告诉了他,“她和大周送亲的侍卫一进西域,便遇上了一场战乱,被冲散后,她躲到了流民堆里,他的侍卫四处在寻她,也去了流民堆里寻过她好几回,挨个挨个地搜人,她却一直躲着不见,要不是她暗里一直在打听,去西戎的路,消息传到了我这儿,我也不知道大周来了人。”
宁大公子说的每一句,都让他脊背发寒。
宁大公子顿了顿,继续道,“我找到她时,她躺在了一堆的尸首中,身上被雨水淋透,没有半点气息,我道她是死了,险些将她埋了,若非她脖子上掉下了一枚我宁家的玉佩,你此时过来,恐怕也只能去土包里刨人。”
宁大公子的话音一落,他耳边便陡然响起了一阵嗡鸣。
接到太子的密函时,他有想过,她那番贸然到了西域,必定是凶多吉少,但他不敢去想。
她那般聪明机灵,定也不会有事。
可听完宁大公子的那番话后,他的四肢冰凉,恐惧渗进了四肢百骸。
宁大公子又道,“我倒是问过她,当真就不怕死?她笃定地告诉我,说她不会死,即便是我不救她,你韩大统领也会来救她。”
宁大公子说完,一脸的讽刺,“我就该将她丢在那不管,等你韩统领来,替她收尸。”
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就算敌人的刀子从他的脖子底下划过,他也从未害怕过,但在那一刻,他心中有了无尽的恐惧。
他再也没有资格去做一个杀手。
他有了软肋,有了害怕的东西,他害怕失去她。
为此,他又违背了作为一个杀手,应当对主子的忠诚,用自己的仕途,一次又一次地忽略了太子的命令,纵容了她大半年,陪着她在西域的战乱之中,拯救天下苍生,去实现她内心的善良和她身为公主的抱负。
他没去想他该如何收场,他只想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哪怕是用他的生命,也要去维持住她内心的最后一份纯真。
离开了皇宫,在一望无际的西域地界上,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了身份的约束,没有了规矩礼仪的束缚,她同他的相处愈发地放肆。
她在自己的营帐内,来去自如,躺过他的榻,甚至抱着他一道入睡过.......
可无论如何放肆,他的心头始终保持着一道清醒,他不能无名无份地要了她。
但随着相处的日子增长,他的清醒,也渐渐地越来越脆弱。
最后,他到底还是打破了这层暧昧不清的关系。
那日,在夺取乌孙领地时他们遭到了埋伏,黑压压的匈奴人马,朝着他们围了过来,她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衣袖。
他以为她在害怕,正要去安抚她,他们不会有事,他不会让她死。
低下头去,却见那双望过来眼睛内,并没有半点惧怕,里头只含了满满的遗憾,同他道,“韩靖,我都要死了,你能亲我一下吗。”
他内心的防线,在那一刻瞬间崩塌,他俯下身,毫不犹豫地吻住了她。
当碰到那张让他隐忍了无数回,却又日日入梦的嫣红唇瓣时,他想,就这样吧。
一道沉沦了也好。
他当着上前敌军的面,吻了藏在他心头很多年的公主殿下。
从那一个吻开始,他同她之间的关系,便又深了一步,她似乎也从那一个吻里,看出了自己内心的松动,是以,她使出了万般手段,非要拉着他一道放纵。
在太子找上门来的那一日,撞见了他们的私情,他倒是轻松了许多。
太子让他好好想想,想好后,给他一个答复,可他又哪里用得着去想,他的内心早就有了答案。
——他要娶她。
当她再次前来撩拨自己时,他便一口应了下来,他想要完完整整地要了她,让她做他的妻。
她当着他的面,褪光了自己的衣裳,将那副完美的身子,露在了他眼前时,他的脑子如同炸裂了一般,紧张和刺激,将他的欲望,燃烧到了极致。
他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可当他上前抱住了她,求娶的话,却再一次被她那抹风轻云淡的目光,掐断在了喉咙里。
他以为,大半年的时光,她应该早已经忘记了她当初说过的那句,“本宫这辈子都不会嫁人。”
但她并没有因为他而改变。
她只想同他玩下去。
他有些恼怒,但并非是对她,他恨自己当初没有那份勇气去回应她,错过了他们最好的时机......
他要么完完整整地拥有她,要么放手,给她一个未来。
在确定了她当真只是想同自己玩玩,当真起了心思要将他收为面首之后,他便死了心。
他拒绝了她,也没再纵容她。
即便那人不是他,她这辈子终究还是要嫁人,他不能再去毁了她的名声和清誉。
从西域回到皇宫后,他同她保持了距离,而她,也没再来找他。
但这份沉默,并没有保持多久。
半月后,她再次找上了门,立在他的门前,眼神空洞地看着他,道,“韩靖,你不能不理我,如今我只有你了......”
他看着她那模样,想起了她曾经说过的那句,“我要是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铁定会疯......”
他到底是软了心,将她放了进来。
自那之后,她便得寸进尺,开始用她公主的身份,一面压制他,一面对他死缠烂打,千方百计地,想要寻他去做她的面首。
不惜拿出了五花八门的条件,去诱惑他。
但他并不是蒋家小公子,当真要让她养了他。
她见自己的招数管不了用,便直接去找了太子,央求太子将他送给她。
太子并没有答应她。
他一直以为,她如此,是因为蒋家公子,尚书府张二公子的经历,让她对所有的男子都生了失望,对自己的婚姻生了抵触。
是以,她才不愿意同他光明正大的定亲,风风光光地嫁给他。
为了让她走出阴影,他以她对自己的这份执着和喜欢,拿着乔,硬逼着她向他低头,但到头来,他没等到她低头,自己却先投了降。
陛下再次给她赐了婚。
赐婚的人选定下来后,她破天荒地没有闹腾,也没再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