乎在考虑,该告诉叶荣秋多少。
叶荣秋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我晓得,我晓得你们不容易我晓得情报要保密我都晓得可你叫我咋个办我快要疯了”
周书娟抬起头看着叶荣秋,眼神中充满悲悯。
“你是我的亲人,他是我他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的人五年,你以为这五年我是咋个过的我不可能出卖你们任何一个人,我甚至愿意为你们去死我只想知道黑狗他,到底面对着什么样的困难,我能为他做点什么。难道人多不比单打独斗好吗为啥子一定要瞒着我还是你们怀疑我”
“不”周书娟立刻否认,“不是怀疑你,只是”
叶荣秋的胸膛还因为激动而上下起伏,但他安静了下来,等待着周书娟的“只是”。
周书娟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往外张望了一番,然后关进了窗。
“这些事情,长天他也不知道。钟无霾的身份,整个武昌城里,只有四个人知道。”周书娟说,“我是念白,他也是念白。外头的人都以为念白是一个人,但是不是,我们是一个组织。钟无霾是念白里的第一个人,最早的时候我们一共有三个人,后来最多的时候有十个,再后来被鬼子和敌特杀了几个,就只剩下四个。我们四个人分别有不同的身份潜伏在武昌城里,带领其他同志钩织整个情报网。”
叶荣秋感觉到自己的双手都在颤抖。终于,他终于接近真相了。
“黑狗是整个情报网里最重要的一个点,也是我们整个情报网的中心。无论任何情况下,我们都不能暴露他的身份,在特殊时期,哪怕付出血的代价,我们也要保住他。一旦被日本人发现他的身份,以此为突破口来反牵制反搜查我们,很有可能会将我们在武昌甚至鄂南的整个地下情报网连锅端掉。”说到这里,周书娟深深地吸了口气。“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任何险我们都冒不起。他太重要了,要瞒住日本鬼子,就必须要将我们自己人也骗过去。两年以前,曾有一个日伪的头领暗中联络我们的同志,他说他受不了自己良心的折磨,不愿意再助纣为虐,希望能够向我们投诚。可是不久之后,就被日本人知道了。并不是我们之中出了奸细,只是一个传一个,有人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自己的家人,家人又向乡邻传递消息,最后不该知道的人也就知道了。他被日本人残忍的杀害,甚至所有跟他有关的人都被鬼子抓走,至今依旧下落不明。”
叶荣秋捏紧了拳头:“你们怕我会说出去”
周书娟说:“不是。但是我们宁可连万分之一的风险也不要冒,你能理解吗”
叶荣秋沉默。
周书娟说:“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比这更重要。我跟他都不希望将你牵扯进来,希望你能够回重庆去。”
叶荣秋怔了一下:“所以你告诉我我哥在重庆等我”
周书娟点头:“我骗了你。其实我没有去过重庆,钟无霾曾经去过,他到你家门口,看见了你爹的牌位,看到了叶大哥还活着。其他的话都是我编出来骗你的。我们希望你能去稍微安全一点的地方。”
叶荣秋咬住嘴唇。黑狗去过重庆,也就是说,黑狗活下来之后,也没有放弃过寻找自己。他问道:“我不是你们当初认识的那个叶荣秋了。书娟,就像你也不是以前的你了。你们凭什么要让我一个人逃走呢”
周书娟低声道:“你要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愿意欺骗的人就是你。对于钟无霾而言,也是一样的。我知道你对他而言也很重要。”
叶荣秋叹了口气:“不说这些了。我想知道,黑狗到底是怎么变成山寺幸和念白的为啥子所有人都告诉我他杀了很多中国人”
说到这里,周书娟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了片刻,抬眼望着天花板,叶荣秋看到她的眼睛里有泪水。
“老林的事,你知道吧”周书娟问道。
叶荣秋点头。唐长天跟他说过,老林是在念白之前整个武昌城里地下党的首脑。唐长天告诉他,老林是被山寺幸,也就是黑狗杀死的。
周书娟说:“那时候武昌城里不像现在,我们的同志非常少,理解支持的群众也很少。老林是中了日伪的子弹,我们没有药,救不了他。当时他的伤情已经恶化的非常厉害了,活不过三五天。他说他不想白白牺牲,希望他的牺牲能换来什么。当时陪在老林身边的只有三个人,我们三个也就是最早的念白。当时日伪汉奸的数量非常多,而我们势单力薄,没有办法打入敌人内部。钟无霾会说日语,说的跟鬼子一样溜,有几次他假装自己是鬼子还帮我们化解过危机。老林就说,让钟无霾出面,把他交给鬼子,骗取鬼子的信任,潜进日伪的队伍里去。”
叶荣秋安静地听着。周书娟每说一句,他就在想,当时的黑狗心情是怎样的呢
周书娟苦笑了一下:“当时我们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们反对,因为我们舍不得把老林交给鬼子,我们还奢望他能够度过难关活下去。只有钟无霾他什么都没有说,他一个人躲起来想了一整天。也许只有他自己人意识到,这么做,他需要付出的是多沉重的代价。”
听到这里,叶荣秋的心揪了起来。
“后来钟无霾还是这么做了,临出发的时候,他跟老林说,他宁愿他才是那个要死的人,因为所有的代价都是活着的人承受的。那时候我们另一位同志还骂了他两句,因为我们以为他害怕了。后来钟无霾成功了,他做得比老林期望的更加成功,他成为人们眼中鬼子的走狗,每一个中国人都恨不得杀了他。他获得了很多有用的情报,关系到的不止是这个武昌城,而是整个鄂南的形势。念白变成了一个组织,是为了迷惑鬼子和敌特,他们对念白咬牙切齿,他们杀了一个念白,就会放松警惕,然后紧接着就会有新的念白出现继续领导抗日事业”
叶荣秋的眼眶湿润了。他知道黑狗有多伟大。而他也知道,这几年里,黑狗有多痛苦。
周书娟深吸了一口气:“他是最重要的人,但相对的,他承受的也是最多的。这几年他所经历的,换做是我或者是任何一个人,我相信也许不,我们肯定早就彻底崩溃。在战争结束之前,他必须遭到同胞的唾弃,甚至有时为了得到日本人的信任而不得不将刀枪指向同胞。假若在这期间他不幸死了,也只能作为遗臭万年的汉奸恶贼死去,在革命取得胜利之前,没有人能够为他正名。而如果寥寥几个知情者都死去了,恐怕百年之后,他的坟茔还是要被人踩踏、唾骂,却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是个真正的英雄。在成为英雄的路上,他会被亲人背弃,也会被迫背弃亲人。”
叶荣秋知道,最后的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所以黑狗不能与他相认,一次又一次将他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