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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荣秋终于听见那边人说话的声音。他们一开口,叶荣秋的心就沉到了谷底:来人的的确确是日本鬼子。日本人的军队已经过江了,他们即将要把安庆这座城市也拖进炼狱之中。

黑狗和不远处的日本人来来去去地对上了话,枪声不再响起。叶荣秋听不懂,他很惊诧地看着黑狗,因为他并不知道黑狗竟然会说日语,但他依旧动也不敢动。

日本人喊了一句什么,叶荣秋看见黑狗的表情变得犹豫,然后他举起双手,缓缓爬了起来。叶荣秋吓坏了,拼命拉扯他,小声道:“你做啥呢”

黑狗把叶荣秋压下去,低声道:“你趴着,别动”然后黑狗举着手站了起来。日本人没有开枪。

那日本人似乎问了黑狗什么,于是黑狗说了一长串话,然后双方都沉默了。有好几秒的时候除了风声之外都没有任何声音,叶荣秋不敢抬头看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恨不得赶紧把黑狗拉回自己身边。他的神经崩到了极致,任何轻微的响动都能让他抓狂。

终于,那日本人又开口了。他说了句什么,黑狗又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弯下腰把叶荣秋拉了起来:“别怕,起来。”

叶荣秋相信他,他说不怕,叶荣秋的心就安定了不少。

黑狗把叶荣秋护在自己身后,叶荣秋终于看清了,那里站着两个湿淋淋的日本人,已经站的很近了,就在七八步开外。他们都穿着日式军装,手里拿着冲锋枪,但是并没有用枪指着黑狗和自己。其中一个矮矮胖胖,另一个高高瘦瘦。高瘦的那个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从眼角一直蔓延到喉结,模样十分凶狠。

黑狗死死把叶荣秋藏在自己身后,又对着那两个日本人说了几句,那两个日本人交头接耳了两句,疤脸男对黑狗点了点头,下巴朝某个方面撇了撇。叶荣秋听不懂他说的话,但从他的动作上能猜得到那人是让他们离开。他简直不敢相信,但是黑狗对那两个日本人鞠了个躬,迅速抓起叶荣秋的手向那个日本人指的方向跑了出去。

“嘿”

他们跑出没几步,疤脸男突然在后面叫了一声。叶荣秋只觉全身一阵过电似的紧张,僵住了不敢动。黑狗察觉了他的紧张,揽了揽他的肩膀,转身看向那两个日本人。疤脸男对黑狗嚷了一句,黑狗点点头,于是疤脸男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快点离开,就带着另一个日本军人矮身向城中摸去。

黑狗带着叶荣秋拼命地跑,两人头也不敢回,不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片树林,黑狗带着叶荣秋一头扎进树林里,又是一阵狂奔,直到奔到树林深处才停了下来。黑狗找了一棵倒掉的大树,带着叶荣秋一起藏到了树下。

叶荣秋抖得很厉害,他说:“你、你听,外面有枪声。”

黑狗听了一会儿,用宽厚的手掌捂住他的耳朵:“没有,你听错了。”

叶荣秋仰起头看着黑狗,两行眼泪迅速滚了下来:“我好怕,好害怕,我以为我们死定了。”

黑狗把他搂进自己怀里,用力裹着:“别怕,没事了。”

过了一会儿,叶荣秋平静了些许,颤抖的没那么厉害了。他问黑狗:“你会说日语”

黑狗点点头。

叶荣秋又问他:“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黑狗沉默了一会儿,搂着叶荣秋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他勒得叶荣秋有些疼了,但是叶荣秋没吭声,因为他抱得越紧,自己越有安全感,那点疼也不算什么了。黑狗低声道:“我骗他们,我说我不是中国人,我也是日本人。”

叶荣秋没说话,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胳膊。

过了一阵,黑狗缓缓说道:“我小时候,中日关系还没有那么恶劣,我家也没有倒,我父亲给我请了几个先生教我写字读书画画,其中有一个日本人,叫山寺光,他是个画家,在日本小有名气,因为喜欢中国的山水画所以来到中国,父亲请他教我绘画。他除了教我画画,也教我日语,我那时候年纪还很小,他在我家呆了四五年,我画画没有学好,却把日本话说得很好。山寺先生很喜欢我,认我做干儿子,并且给我起了个日本名字叫山寺幸。后来他在重庆呆够了,说要去黄山上住几年,就走了。再过两年,我家也倒了,我再没有见过他。”

叶荣秋点点头。

黑狗接着说:“刚才我告诉他们,我是山寺先生的侄子,他说他很喜欢绘画,他看过山寺先生的画,很欣赏,问我山寺先生最好的画作是什么,我告诉他是山石,他问我山寺先生现在在哪里,我说在黄山,他相信我了。他告诉我他们今晚要偷袭安庆,他们两个人是斥候,大部队很快就要渡江了,十几分钟以后就会到。他让我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尽快投奔日本部队,请他们送我回日本,不行就报他的名字,大谷健三郎,他是个小队长。”

黑狗把下巴搁在叶荣秋的肩窝里:“我告诉他你是我重要的人,也曾经是山寺先生的学生,他就让我带你一起走。”

叶荣秋问他:“他最后叫住你又说了一句什么话”

黑狗说:“他说如果我再见到山寺先生,告诉他,他的画很棒,请他继续画下去。”

叶荣秋没说话,抱住头把脸埋进膝盖里。过了一会儿,他带着哭腔说:“怎么说打就真的打过来了呢我们的军队挡得住他们吗宏宇哥他们还在旅店里,他们能跑掉吗”

黑狗自嘲地叹了口气:“战争,这就是战争,不说打就打,难道还约法三章带着军队友好地走进来吗要是日本人都是宋襄公,这仗也不能打成这样。”顿了顿,又苦笑道:“可我们中国人都是宋襄公,敌人都打到门口了,却还在为那点钱财磨磨唧唧,不等别人渡了江,冲到了家门口,我们都不知道仗已经开打了。”

这时候黑狗已经不捂叶荣秋的耳朵了。那枪声不再是隐隐约约,密集的枪声虽然是从远方传来,但也能听得很清楚,捂耳朵也挡不住。

叶荣秋开始小声啜泣。

黑狗抬头望着凛冽的月色,心里很压抑,找不到一个发泄口。

突然,叶荣秋小声问道:“阿黑,你讨厌日本人吗”

黑狗有一阵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说:“不晓得。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十年前,皇姑屯事件爆发,张大帅被日本人炸死了,咱那里反日的情绪很凶,山寺先生出门都不敢开口,怕叫别人看出他是日本人,让人打死了。他人不坏,他只想画画,不想打仗。他本来想逃回日本的,可是他舍不得走。有一句话,宁做盛世狗,不做乱世人,这句话我还记得,不是我的国文老师教给我的,是山寺先生从书上看到教给我的。”

“你不讨厌他们。”叶荣秋哽咽道:“可是我讨厌他们。”

黑狗摇摇头:“不晓得,不是讨厌不讨厌,是不晓得,因为你说的是日本人。日本有很多人,有像山寺先生一样的,也有在南京杀了几万个中国人的。我讨厌战争,我讨厌打仗,刚才那两个人放了我们,但是他们很快要去杀别的中国人,因为他们在打仗。”

密集的枪声始终没有停下来,叶荣秋也哭的停不下来。他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象城里的光景,那会让他崩溃。

黑狗闭上眼睛靠在树干上,眼睛很涩,但是流不出眼泪。他喃喃道:“我不讨厌日本人,但我恨日本军人,日本鬼子。他们拿着枪踏上中国的第一步,我就恨他们。他们炸死了娥娘,炸死了小花,炸死了欧阳青,打死了很多人。他们挑起了战争,我恨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