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亦不起身,只在那儿痴痴地望着苏秦的背影,听着他渐去渐远。
第十日晨起,天还没亮,苏秦就已起床,久久地在院中徘徊。阿黑似也预知什么,紧紧跟在身后,寸步不离。
院中的大椿树上,树叶早已光秃,顶上悬着一只黑乎乎的鸟窝,苏秦知是喜鹊的家。不知何故,自他回家以来,窝中并无一只喜鹊。
天色放亮,苏厉起床,打开房门,见苏秦站在院中望那喜鹊窝,心头一怔,急走过来,望着苏秦道:“二弟,今日怎么了,起这么早”
“想与大哥出去走走。”
苏厉点点头,跟苏秦走向村外,来到打谷场上。阿黑紧紧跟着,一直在苏秦的腿上蹭来磨去,发出呜呜的声音。
苏秦迟疑有顷,对苏厉道:“大哥,我要走了”
苏厉沉默好久,抬头问道:“去哪儿”
“秦国”
苏厉点点头,不再说话。
苏秦指着阿黑,缓缓说道:“大哥,你的那袋钱袋,我买了阿黑。”
苏厉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望着苏秦,许久,转过头去,望阿黑一眼,点点头。
“我走之后,阿黑就托给大哥了。”
苏厉再次点头。
苏秦从袖中摸出一块金子,递予苏厉:“这块金子,算是归还大哥的。”
苏厉怔了下,一把推开:“二弟,你这是干啥”
苏秦硬塞过去:“大哥,你还是拿上吧。它在我身上,跟在大哥身上,不一样。”
苏厉似是意识到什么,颤着手接过金子,双手捧着它,泪水缓缓流出:“二弟,你把那田卖了”
苏秦哽咽道:“卖了。”
苏厉不无痛楚地捂住两眼,蹲在地上,沉默许久,终于冒出一句:“你可是卖给里正家了”
苏秦再次点头:“是的,卖给里正家了。”
苏厉再次埋下头去,好久,咬着牙关,再也没有一句话。
“大哥,”苏秦缓缓说道,“我留下五亩桑田,算是算是她的。过几日,你到里正家取回田契,跟她说明。”
苏厉点头。
“还有,”苏秦迟疑一下,“阿爹那儿,指靠大哥了。”
“嗯。”
“对娘说,秦儿不会走歪路。”
“嗯。”
苏秦缓缓跪下,冲苏厉拜道:“大哥,受二弟一拜”
苏厉与他对拜几拜,四只大手紧紧相握。
苏秦松开手,起身走去。
苏厉愣怔一下,紧追几步:“二弟”
苏秦止住步子,扭过头来:“大哥”
苏厉哽咽道:“早晚走不通了,就回来。”
苏秦凝视苏厉,许久,点下头,一个转身,快步离去。阿黑似是一切都听明白了,只是不忍诀别,一声不响地伏在苏厉脚下,望着渐去渐远的苏秦,发出“呜呜”的低鸣。
灰云密布,北风朔朔。
偌大而冷清的宫城里,遍地落叶卷成一堆堆,一团团,在朔风中盘旋着,沙沙作响。没有谁去清扫它们,也没有谁在意它们。
御书房里没有生火,端坐于几前的周显王显然冷了,睁开眼睛,看看窗外,将身上的裘衣稍稍裹裹,再次合上双目。
门外传来脚步声。内宰推开大门,掀开布帘,走进房中,小声禀道:“启禀陛下,御史大人求见”
周显王眼睛未睁,淡淡说道:“宣他进来”
御史大夫趋前叩道:“微臣叩见陛下”
“有何大事,说吧”
御史大夫缓缓说道:“启奏陛下,颜太师仙去了”
“老太师”周显王打个惊愣,眼睛陡然睁开,直直盯着御史,许久,方才问道,“何时去的”
“昨夜子时。”
周显王重又闭上眼去,而后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空气正自凝滞,周显王陡然出声,喃喃说道:“走了好。”略顿一顿,声音猛然提高,几乎是歇斯底里,“走了好哇,走了好”
御史大夫哽咽道:“太师仙去前,用尽最后力气,草拟一道奏章,托微臣转呈陛下。”从袖中摸出一道奏折,双手捧在头顶。
内宰走过去,接过奏章,呈予显王。
周显王看也不看,淡淡说道:“念吧”
内宰拿回奏章,朗声读道:“陛下,老臣行将去矣。大周历阅七百载风雨,每况愈下,终至眼前这般境遇,皆因老臣辅佐不力。老臣无能,无颜叩见先王,今以黑漆涂面,聊以遮羞。临行之际,老臣泣血以告,还望陛下垂听。天不可一日无月,国不可一日无后。王后驾崩六载有余,陛下日日伤悲,誓不纳后,实令老臣忧虑。老臣屡谏,陛下不听。大周虽衰,仍是大周。陛下龙体,更须保重。老臣将行,此奏算是死谏”
内宰读完,将奏章折起,放回显王几上。
周显王沉思有顷,抬头对御史道:“老太师尽力了,也尽忠了。传旨,洗去老太师面上黑漆,以公礼葬于先王墓侧,举国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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