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兄拿出不可”
想到姬雪,苏秦黯然神伤,低头思想一阵,缓缓说道:“贤弟真爱师姐,是该表白出来。先生年迈,仙去必是早晚之事。师姐本是金贵之躯,有贤弟作陪,此生也不至于埋没在这山野之中。再说,依贤弟资质,与师姐本也是相配的,在下”略顿一顿,抱拳又揖,“在下再次贺喜”
张仪急道:“在下谢了究竟有何主意,还请苏兄快说”
苏秦略想一时,在张仪的耳边如此这般。
张仪频频点头,连道:“妙哉妙哉”
翌日午后,玉蝉儿正在溪边漂洗衣物,张仪走过来,蹲在一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盯她看。张仪痴痴地凝视着她,看得玉蝉儿甚不自在。
玉蝉儿微微一笑,招呼道:“张士子,看这样子,今日全好了”
“好了,好了”张仪回过神来,抱拳道,“此番亏得师姐。若不是师姐,在下这条小命,真就没了”
玉蝉儿笑道:“开始见你摔得挺重,后来发现,其实你哪儿也没伤到,不过是扭了脚脖。”
张仪大惊:“师姐是说,在下是装出来的”
玉蝉儿又笑一声:“装与未装,还不是你自己知道”
张仪略略一想,抬头问道:“师姐是何时看出来的”
“第二天早上,”玉蝉儿笑道,“就是熬药让你喝的那日。”
张仪傻在那儿,怔有许久,方才问道:“那师姐既知在下是装出来的,为何没有说破,反而煞有介事地为在下诊病”
玉蝉儿扑哧笑道:“张士子装病,必是想为蝉儿提供机会,好让蝉儿习悟医道,蝉儿谢还谢不过来呢,为何要去说破”
见蝉儿想到这层意思,张仪悬着的心略略放下,顺口说道:“不瞒师姐,就凭那棵柿树,在下岂能摔下在下这么做,一半是寻个乐子,一半也想试试师姐的医术。又是不想师姐果是医术高明,连在下是装的,都能看得出来。”傻笑一声,痴痴地凝视她。
玉蝉儿觉得他的目光怪异,朝他又笑一下:“张士子,蝉儿好看吗”
“好看,好看,简直就跟仙女似的”
“谢张士子夸奖”玉蝉儿笑道,“张士子,要是没有别的事儿,蝉儿还要洗衣服呢。”
“师姐,在下”张仪嗫嚅着,欲言又止。
“张士子,”玉蝉儿抬头望向他,“有话就直说,莫要烂在肚里。”
“师姐,”张仪横下心来,“是是这样,在下方才想起一个故事,觉得好笑,不知师姐愿意听否”
“好呀,”玉蝉儿嫣然一笑,“蝉儿许久没有听过故事了。”
“师姐听说过师旷吗”
“略有所闻。”
“师旷隐居于白云山中,音乐已达出神入化之境。他收弟子四人,三人是师兄,一人是师妹。师妹一点就通,甚是灵透,师旷唤她灵儿,最是宠她。三位师兄无不喜爱灵儿,但真正爱她的却是中间一个,名唤弓长。弓长聪明好学,为人爽直,从心底里挚爱灵儿,曾对天发誓,此生非她不娶。”
讲到此处,张仪故意打住,目光望向玉蝉儿。玉蝉儿两只大眼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从表情上看,显然听得入心。
张仪有了底数,接着讲道:“时光如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弓长的爱情有增无减,却始终未敢向灵儿表明心迹。”
“哦”玉蝉儿惊讶道,“为什么呢”
“因为,”张仪缓缓说道,“灵儿之心根本不在男女之爱,只在音乐和孝道。灵儿多次在几位师兄面前表白,她要献身于音乐,追随师旷终老于野。”瞥一眼玉蝉儿,见她仍用大眼凝视他,咳嗽一声,“一晃又是数年,三位师兄行将辞师而去。弓长之心极是痛苦,夜夜徘徊于山道上,望着灵儿的窗子发呆。离别一天天临近,弓长的煎熬也一天天加深,他的心几乎因爱而崩溃。有一日,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向灵儿表白。”
“哦”玉蝉儿瞪大眼睛,“弓长是如何表白的”
“就像这样,”张仪略顿一下,一口咬破自己手指,望着滴出的血道,“他咬破手指,给灵儿写下一封血书,书曰,天苍苍兮,野茫茫,若无日月,天地失其光矣风清清兮,夜冥冥,若无灵儿,弓长失其明矣”
玉蝉儿忖思有顷,赞道:“嗯,弓长写得好。可爱在两情相悦,弓长这么挚爱灵儿,灵儿是否也爱弓长呢”
张仪脱口而出:“当然爱。”
“哦”玉蝉儿不无惊异地望着他,“灵儿之心,张士子如何知道”
“在此世上,惟弓长与她息息相通,值得她爱。”
玉蝉儿微微一笑:“如何相通”
“这”张仪略略一想,“灵儿灵透,弓长也灵透;灵儿有慧心,弓长也有慧心;灵儿将自己献予音乐,弓长也决心将自己献予音乐;灵儿愿随先生终老于林,弓长也愿随先生终老于林”
玉蝉儿打断他:“灵儿是如何回答他的”
“在下不知。”张仪摇摇头,充满期待地望着玉蝉儿,“师姐,假设你是灵儿,如何作答呢”
玉蝉儿扑哧一笑:“张士子,我是蝉儿,是玉蝉儿,不是你的那个灵儿。”
张仪心里一颤,仍旧坚持:“是这样,咱们师弟之意是,假设师姐是那个灵儿。”
“张士子真逗。”玉蝉儿又是一笑,“好吧,假设蝉儿是灵儿,灵儿就会这样回书弓长,天苍苍兮,野茫茫,星辰普照,天地和其光矣风清清兮,夜冥冥,慧心大爱,弓长何失明矣”
张仪怔道:“师姐,你这么说,你不喜欢弓长”
“喜欢。”玉蝉儿顺口说道,“可喜欢并不是爱。张士子,你想,莫说灵儿心存音乐,即使不存,如此灵透的她,怎能爱上一个双目失明的人呢”略顿一顿,“还有,弓长爱灵儿,却是不知灵儿。灵儿喜欢什么,灵儿欲求什么,灵儿关注什么,灵儿悲伤什么,弓长一无所知,因为弓长从未读懂灵儿之心。灵儿怎能爱上一个不知其心的人呢”
张仪傻了,好半天,目瞪口呆。
“张士子,”玉蝉儿又道,“换过来说,如果你是弓长,灵儿喜欢你,爱你,可喜欢的只是你的外在,爱的只是你的表象,从不知道你的真心,不知你为何而喜,为何而悲,你会爱上她吗”
张仪总算缓过神来,不无尴尬:“师姐,这”
“好了,”玉蝉儿嫣然一笑,“张士子,蝉儿的衣服洗好了,这要回去晾晒呢,哪有闲心为一个毫不相干的古人劳心费神”捞起水中衣物,放进木桶里,提起木桶,朝他又是一笑,款款离去。
张仪的表白真还触动了玉蝉儿的心事。在草坪上晾衣物时,她的动作越来越慢,索性将手搭在绳上,整个停下。怔有一时,玉蝉儿才又缓缓动作起来,将衣物搭好,提上空桶,若有所失地回到草堂。
草堂里只她一人。玉蝉儿怔怔地坐着,两眼茫然地望着窗外。已是深秋,落叶较前几日更多了,无论有风无风,长在树上的叶子都在往下落。
是的,叶子到了该落的时候。
玉蝉儿望着窗外大大小小、纷纷扬扬、飘飘荡荡的片片叶子,心事更是重了。不知过有许久,玉蝉儿轻叹一声,喃喃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