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有一阵子悉悉索索的声响,过了有半柱香功夫,俞和听见门后发出“咔哒”一声,便知那门闩已然落了下去,方家怡在屋里轻声道:“俞师兄请进来说话吧。”
俞和推门进去,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
方家怡披着一件素白色的丝缎袍子,身子半倚在床头,那柔软的布料,将她玲珑浮突的美好身段隐约勾勒出来,呈现出一种温和静雅的美。她的头发并没盘成发髻,只是用一条金丝发带随意的束起,绕过耳侧,垂在胸前。俞和看她的脸色略白,眼神中也似乎少了些神采,但这副慵懒柔弱的样子,却更加惹人怜惜。
虽然俞和也曾来过方师妹的小院,可走进屋里却还真是第一次。这屋子中处处透着女儿家小心思,不但洒扫得一尘不染,还仔细点缀了不少花朵和五彩璎珞。窗前挂着一盏琉璃宫灯,地上铺着一方雪白的毛皮,踩踏在上面煞是柔软,如同登临云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家怡特别喜爱玉器的缘故,屋子里无论是洗漱之物、案几上的茶壶茶碗、桌上的镜台与脂粉盒、床边的灯盏香炉等等,全是以白玉雕琢而成,就连床边悬着的一口三尺法剑,都是用上好的羊脂白玉做鞘。
这女儿家闺房中最惹眼的,却是床边摆着的一个木架子。那架子上绷着一幅四尺白绢,绢布上绘着一个挎剑男子举杯敬酒的图画。
“原来方师妹平日里还喜欢这丹青之道。”俞和不好在人家屋中四处乱看,故而就把目光落到了这副绢画上。
方家怡问道:“师兄觉得此画如何”
俞和朝绢布上细细一看,画中那男子的面貌有些模糊,他并不觉得眼熟。往下再看,这男子身上穿的,乃是罗霄剑门的碧竹纹长袍,头上扎的是青绸方巾,腰间挂着酒葫芦、玉牌与一柄连鞘长剑。看这一身行头,却是跟俞和自己平日里的装扮一般无二。
这男子绘成了一副举杯敬酒的姿态,他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伸出三指捏着酒杯,平举在胸前,气度沉稳,神情却又豪放爽朗,这倒跟宗华师伯提杯敬酒的样子很有几分神似。
看完这画中的男子,俞和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评论了。这幅画的笔法细腻非常,功道也颇为精深,显然人家方师妹乃是丹青之中的行家,一幅画做成,自有其蕴意深含其中。俞和自知是个门外汉,这要是会错了意,胡乱品评一通,那可就要惹人笑话了。
“师妹这画自然是极好的。可惜师兄出身卑微,胸中全没有半分风雅才情,让我看画,那真是牛嚼牡丹了。”
方家怡看了看画布,又看了看俞和,似乎很是失望,她幽幽的一叹,垂下头没接话。
俞和取出宗华真人给他的小玉瓶,轻轻放在茶案上道:“这是宗华师伯托我带来给师妹的丹药。”
“师伯叫你带来的丹药”方家怡不知怎么的,轻轻一颦眉,伸出纤纤素手一招,那小玉瓶就飞入了她的掌心。她拔开瓶塞闻了闻,又把玉瓶在指尖转了转,忽然翻转过瓶底,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道:“师兄你给家仪送药,却还要托辞说是替师伯送的么”
俞和一愣,摆手道:“确是宗华师伯嘱我送来的。”
“师兄,此处也没有旁人,你还在那遮遮掩掩什么”方家怡掩口轻笑,她把小玉瓶抛给了俞和,自己翻手又取出了另一支小小的碧玉药瓶,“一大早师伯就亲自送了药来给我,这两瓶药的药性几乎一模一样,他连送两次却是做什么而且师兄你看看那瓶底,你既然要假托师伯之名,确怎么还用了个刻着俞字的药瓶”
俞和大惑,翻过手中的玉瓶一看,果然瓶底刻着个小小的“俞”字。他眼睛一转,心中便猜到了宗华真人的用意。这位掌院师伯大人也真为替俞和想得周到,居然摆下这么一计,替俞和向方家怡献了个殷勤。
这时再去辩解,那只会显得无趣。俞和尴尬的笑了笑,也不多说,还是把小玉瓶放在了桌子上,轻声说道:“终归是希望师妹早些好起来,这药补益脾胃,还是服一些才好。”
方家怡伸手一指靠窗边的木桌,那里放着一支白玉盖碗,她轻声道:“师兄,我身子没什么气力,那边的碗里有些米,烦劳你替我淘洗了,煮一碗热粥喝可好”
洗米煮粥俞和看了看方师妹,可人家正用期待的眼神望着自己。于是他只好点了点头,挽起袖子,走过去端起了白玉盖碗。
碗里盛着浅浅的一层米粒,也不知是什么灵种,颗颗浑圆如珠,莹白如玉。俞和在小院中汲了些泉水,先把碗中的米粒淘洗了几下,再留下大半碗泉水,阖起碗盖,走回了屋里。
他以双手捧着碗底,默运五行火炁,烧滚了碗中的水。
以掌中真火煮粥,其实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情。内鼎真火禀五内阳气而生,俞和修的更是先天火炁,故而其性刚猛至极。他只敢摄出极细微的一丝真火运到掌心,又暗暗以长生白莲之力裹住了白玉盖碗中的水和米粒,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其中的粥羹烧成了飞灰。
而且这米粥要想口感软糯,更需耗费时间熬制,俞和一面运转火炁,保持着玉碗中的温度,一面还得用暗劲将米粒震得颗颗酥软,释出米浆与泉水融合,才能使羹汤粘稠香甜。
只见俞和紧盯着手中的玉碗,那碗盖被腾起的热气掀得噗噗直响,有浓郁的米香在小屋里缭绕。可方家怡却似乎根本没有在意那碗粥会被熬成什么样子,她一双妙目只顾看着凝神煨粥的俞和。
过了差不多一盏茶时分,俞和终于长出了口气,伸手一掀碗盖,便有一大团白茫茫的水汽化作一朵莲花状冉冉升起。再看那泉水和米粒,已化成了半碗浓郁的白粥,咕嘟嘟的冒着细小的气泡,芬芳四溢。
“尝尝看,我以前只煮过茶,这却是第一次熬粥,火候可能有些不对。”俞和把玉碗递给方家怡,不忘叮嘱道,“可能有些烫。”
方家怡看了看碗里的粥,招手摄来一支玉勺,浅浅了尝了几口,便把玉碗搁在了床头,她笑着道:“是有些烫,我等这粥凉一凉再喝。可惜缺了蜂蜜,若能调上一些,滋味更好。”
俞和点点头,站起身来道:“师妹好好歇息吧,喝了粥,记得还需吃些丹药。”
“师兄这就要走了么”方家怡见俞和要走,脸上掠过一片失望的神色,她伸手扶着床沿,也站了起来。
“你身子不适,需要静养。我在这里久坐,扰得你不能安歇。”俞和抖了抖袍袖道,“何况我一个男子,若在你闺房中赖着不走,等下要是被人传了开去,免不了风言风语,有损师妹的名节。”
方家怡怔怔的望着俞和,扁了扁嘴道:“好吧,这几日里师兄若是无事,可要常来看望师妹。多喝得几碗师兄亲手煮的粥羹,肠胃暖了,这病也好得快。”
俞和挑了挑眉,点头称是。他转身拉门出去,方家怡跟着也想往外走,却被俞和推回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