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被卢琛强行带往北方,她心中一直后悔不该离开长安,但此刻她却庆幸自己走出来了,如果不走出去,她就不能看到这么美丽的景色,在长安的时候,她拥有财富、地位、名声,可这些东西随时都能失去,但在这片广袤天空下的缤纷记忆,将永远属于她自己。
长安
天色渐暗,一盏盏宫灯被陆续点亮。宽广的大殿内,烛光摇曳,丝竹之音靡靡,舞姬如蝶般来回穿梭,水袖轻扬中,暧昧的脂粉香气缓缓地在空气中流转。
沐泽漫不经心地看着,眼神却慢慢落到坐在下首的崔道远身上。他虽然在认真观看舞蹈,目光却很清明,没有被美色所迷。
一曲终了,沐泽挥挥手,让殿中的舞姬退下。
“崔将军。”沐泽端起酒杯:“朕敬崔将军一杯。”
崔道远露出惶恐的神色:“怎敢让圣上敬臣,臣自当罚酒三杯。”
沐泽淡淡一笑,相比年前的时候,崔道远倒是收敛了很多,那时他提倡节俭,杜绝官场上的送礼之风,万寿宴上满朝文武都不敢送重礼,崔道远却送了一套贵重的金缕衣,带头让一众武官将他的旨意丢之脑后。大约是最近参崔家的人太多,他也知道该低调些。
沐泽真心实意地说道:“崔将军不必如此。将军有恩于朕,当年若无将军搭救,朕又岂能有今日?将军对朕恩同再造,朕敬将军这杯,理所应当。”
他昂头将杯中酒饮尽,崔道远连忙跟着喝了一杯。
身边的小太监将酒杯重新满上,沐泽端起酒杯:“第二杯,将军为大祈征战沙场多年,劳苦功高,朝野皆知,朕为大祈再敬将军一杯。”
第二杯酒下肚,崔道远有些疑惑,却见沐泽再次端起酒杯:“第三杯,将军一家满门忠烈,崔国公为国征战一生,全身大伤小伤共计十五处,晚年还落下腿疾,大公子崔光远更是为国捐躯,死于逆贼之手。这杯朕敬将军一家。”
想起已死的大哥,崔道远眼露凄惶:“皇上。”
连续三杯辛辣的酒入喉,沐泽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薄唇艳红,仿若涂朱。崔道远看着眼前的俊美少年,暗道也难怪自家的女儿对他恋恋不忘。
沐泽道:“崔家与国与朕,都有大恩,然而收回崔氏兵权,却非是朕忘了恩义,实是国法已有认定,朕不得不为之。”
崔道远心想总算进了正题,连忙叫屈:“启禀皇上,震天雷之事是臣的疏忽,但臣对大祈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这都是裴志清陷害于臣。裴志清和臣有些不和,他拿住了臣手下曹都尉的把柄,逼迫曹都尉帮他偷运出一批震天雷,曹都尉原以为裴志清是想私下将雷卖于江湖牟利,于是偷偷瞒着我做了这件事,他也没想到裴志清居然是想谋反,事情败露后曹都尉留下血书一封,说明事情经过,本人畏罪自杀。裴志清则带了手下兵马投奔卢琛。臣请皇上再给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让臣重回前线,臣一定将裴志清绑来见皇上。”
沐泽垂下眼,崔国公忠诚,让他交出兵权他二话不说就交了,但崔道远权欲甚重,若是让他重新回去领兵,以后再要他交出兵权,恐怕就难了。虽说一开始将崔氏调离前线并非他本意,但借此机会收回崔氏的兵权,也并非坏事,只是调走崔氏后,该怎么抵挡卢琛的进攻?
“这件事先不急。”沐泽道:“朕想知道裴志清为何要背叛大祈,朕听说,兵马使裴志清本和崔将军家是姻亲关系,为何到后来会势成水火?甚至不惜叛国?”
崔道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长叹一声,道:“这说来,也是我一时冲动犯下的过错。裴志清的弟弟娶了我大哥崔光远的长女,原来我们两家关系也很好。后来大哥战死,膝下只留下一子,我就把侄儿浩辰当成自己的孩子带在身边。”
“裴志清的弟弟裴志明和浩辰既是连襟,也是好友,哪知去年他们一起打马球,裴志明不慎将浩辰撞下马,浩辰重伤不治身亡。他是大哥留下的唯一的儿子,他死了大哥那一支就成了绝户,所以臣一怒之下就将裴志明斩首。裴志清知道后,也就跟崔家彻底决裂。”
沐泽看着崔道远淡淡道:“听将军所言,裴志明是误伤崔浩辰,崔浩辰之死纯属意外,并非他本人所愿,裴志明罪不至死,崔将军却将其斩首,实在太过了。”
崔道远脸上有后悔之色:“臣当时也是一时气愤,事后臣也时时感到后悔,可人已经杀了,再也不能挽回。”
沐泽不置可否,崔道远之错,并非用“一时冲动”就可以掩盖过去。按理裴志明也是大祈有品级的正式武官,他误伤崔浩辰之事,本该交由刑部处理,然而崔道远却越过刑部,私自在军中开设刑堂,斩了裴志明,事后却对朝廷连个解释都没有。
窥一斑而知全豹,崔道远斩裴志明只是军中私设刑堂的一角。崔家在军中经营多年,隐隐以有军中小朝廷之势,在军队里一手遮天,说一不二。兵马使裴自清的弟弟枉死,以裴自清兵马使的身份尚不能上告朝廷为其弟申冤,最后愤而带兵叛国,那除了裴自清以外,军中还有多少受崔家压迫,却对崔家敢怒不敢言之人?
沐泽沉吟片刻,看来他该趁此改革军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