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此时也缓过劲来了,他们平日里哪个不是养尊处优,何曾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加上场中有些人被炸死炸伤,此刻更是对太后恨得不得了。
崔道远第一个站出来说道:“回皇上,太后谋反,理当问斩。”
贾京手臂被碎片划伤,一张老脸疼得一抽一抽的:“回皇上,王氏一族助太后弑君,罪当同诛!”
其他官员也纷纷附和称是。
沐泽道:“传朕旨意,太后谋反,理当问斩,念其老迈,今后于慈宁宫中静养从此不得踏出宫门半步。王氏一族男子斩首示众,女子没入教坊司为奴。海宁。”
海宁公公上前一步,“老奴在。”
“你去挑两个稳妥的宫人到太后身边伺候,至于原慈宁宫中的宫女太监,一并押入尚方司,按宫规处置!”
***
等邱敏知道行刺事件的时候,沐泽已经下令将栾安发配潮阳郡,明日离京。
邱敏慌了手脚,急急忙忙跑去找沐泽,却被人阻拦在御书房外面。邱敏的心一点一点的冷了下去,自沐泽登基以来,从来没有阻止过她进入御书房,这次却派人拦着她,说明是铁了心要贬栾安。
她在夜风中静静地站了一会,转身去了尚方司。
尚方司,主管宫内刑狱,所有犯了错的宫女太监都会被送进尚方司,被送进来的人,几乎就没有能活着出去的。
她在一个小太监毕恭毕敬的带领下,走到一处牢房前。
念雪抱着膝坐在满是秽物的茅草上。
“念雪。”邱敏隔着铁栏低低地唤了她一声。
“姑姑!”念雪抬起头,看到邱敏似乎很高兴,开心地走到铁栏边。
邱敏幽幽地看着她:“你不用这么开心,我不是来救你出去的。”
哪知念雪继续笑得甜美:“我知道,我只是看到姑姑很高兴而已,临死前能再见你一面,老天对我不错呢。”
邱敏不懂她为什么到现在还要演戏,念雪要杀她,又怎么会看到她就开心?邱敏淡淡道:“当初是你利用栾安,找到我的住址,让杀手来杀我的吧?”
念雪点头承认:“是啊,我给栾安送的汤水里下了药,他一点怀疑都没有就喝了,我趁他睡着的时候搜了他的身,找到姑姑有关户籍的信件,看完后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邱敏沉默地看了她一阵,问:“为什么要害我?我自认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待你不错,你却设计让皇上给我服用避子汤,还要杀我。”
念雪歪着脑袋,脸上的天真可爱一如初见之时:“是姑姑不好。念雪其实很喜欢姑姑,曾经也想一直无忧无虑的跟在姑姑身边玩乐,如果姑姑肯喝下避子汤终身不孕,太后娘娘就不会杀你。可是姑姑辜负了念雪的好意,没喝避子汤。念雪只好遵从太后旨意让姑姑去死,那时候知道姑姑要死去,念雪真的很伤心呢。可是太后娘娘才是念雪的主子,她将念雪养大,念雪不能背叛她。”
邱敏深吸一口气,她从没想到一个人害完另一个人,还能理所当然的说全是因为被害人的错!
“你对栾安就没有丝毫的愧疚吗?你知不知道他因为你,要被贬出宫到遥远的潮阳郡去!”
念雪脸上更是毫无愧色:“想成大事,牺牲在所难免,皇上在登上皇位时死了多少人,他心中有过愧疚吗?栾安跟在他身边那么久,他都能说贬就贬,我和栾安的情分远不及他们,为什么就不能牺牲栾安?”
邱敏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可是栾安对你那么好,你就不懂得感恩?”
念雪冷冷地回道:“皇上才是不懂得感恩的那个人!太后娘娘帮助他那么多,他翅膀硬了就想脱离太后娘娘的掌控!”
“她身为一国太后,地位尊崇,为什么就非要控制皇帝执掌大权不可?”
念雪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为什么太后娘娘就不可以执掌大权?难道就因为太后娘娘是女人?可凭什么女人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该无声无息地站在男人的身后?掌政、做学问、拥有许多配偶,游览名山大川,这些事统统都与女人没有关系。我们只需要按照男人的意愿,呆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伺候男人和男人的父母,包揽所有繁琐的家务事,和他的其他女人和睦相处,把他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当作自己的骨肉,这些事中只要有一项没做好,便要遭到无数人的唾骂!”
她看着邱敏,笑得狡黠又恶意:“姑姑,您是和栾安是一起到皇上身边的人,你们陪伴皇上最久。栾安犯了错,还可以被贬出宫获得自由,而姑姑您将来若是犯了错,那就只剩下去冷宫一条路了。其实如果皇上死了,我去求求太后,太后一定会留你性命,只要你以后好好的替太后预言,照样能过上锦衣玉食挥金如土的生活,你可以在太后身边做女官,像男人一样领俸禄在宫外建府,养多少个面首都不成问题。可惜啊,你现在只能成为皇上后宫中的一个普通女人,小心翼翼地服侍他,还要时刻担心自己会不会像栾安一样,一时不慎犯了错而遭到惩罚被贬入冷宫中。姑姑,念雪真的很同情你!”
邱敏脸色一白,只觉得胸口一阵闷闷地疼。
这个阴暗充满潮湿血腥气的牢房令她感到一阵阵的不舒服,她逃也似的转身离开。
念雪看着邱敏失魂落魄远去的背影嗤嗤地笑了起来:她太了解姑姑了,她今晚的话一定在姑姑的心里种下了阴霾。皇上,你永远都得不到姑姑的心。太后,念雪替你报了仇呢……
铁牢哐当一声被打开,三个孔武有力的太监进入牢房中。
“送她上路。”
随着话音落下,两个太监上前捉住念雪,一人按手一人按脚,被浸湿的黄纸一张接着一张地贴在那曾经鲜活的脸上,柔弱的四肢无力地挣扎,胸膛因为缺氧而剧烈起伏,不久之后便渐渐没了生息,静静地躺在污浊的地面上。
邱敏跌跌撞撞地出了尚方司,瘫软在地,力气在迈出那扇血锈斑斑的大门之时已抽干,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转瞬又被冷风吹干,刺痛了她的脸颊。
其实如果沐泽愿意,他完全可以不让行刺事件发生,就将刺客悉数拿下,这样栾安也不会作为参与行刺的人被摆到明面上。可他为了让自己毫无污点,不惜牺牲众多的人,甚至是栾安!
她明明一直都知道他的冷酷,可是那时候她以为他只是对旁人冷酷,她和栾安都是对他忠心耿耿的人,他待他们定然会和旁人不同,原来这一切都是她的自作多情,在一个真正帝王的心中,亲近之人和旁人,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邱敏抬头看向四周重重宫阙,她曾经怎么会觉得这座宫殿华美无双呢?明明这上空四处都弥漫着阴森的鬼气,那些枉死之人的魂魄就潜伏在殿宇周围每一个漆黑的角落里!
她害怕地搓搓了手臂上泛起的鸡皮,快步返回寝宫中。
将沐淽哄睡后,她点着灯静静地坐在床边,一夜未能合眼。
天初亮的时候,沐泽进了寝宫,他看着邱敏眼睛下的青黑说:“栾安要走了,你去送送他吧。”
邱敏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与他对视:“为什么要贬栾安?他根本就不知情,他是被人利用的。”
沐泽转开视线:“他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我也必须给朝臣们一个交代。”
“可是栾安救过你。”
“所以我没有杀他。”
邱敏讽刺地笑起来:原来她和栾安还该感谢他不杀之恩。
即使每一个夜晚都伴着他的呼吸入眠,她终究无法懂他。
你不需要爱,你只需要所有的人都害怕你,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