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泽似乎也被吓到了,伸手摸着被戳过的部位,看邱敏的眼神有些呆愣。
邱敏见这两人的反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不就是个姓氏么,开个玩笑怎么了,她小时候还常常被人叫做蚯蚓呢。这大约就是现代人跟古人的代沟吧,一点幽默感也没有!邱敏默默吐槽两句,转了话题:“对了,殿下,你怎么知道如果有大批人马入山,会惊飞林中的飞鸟?你以前出过宫么?”她觉得从小在宫里长大的皇子,应该不懂这些野外常识。
沐泽回过神,简单地回道:“曾经出过一次宫。去年父皇带我参加秋狩,队伍入山后,我见山中的飞鸟一直在空中徘徊,不敢落回林中,所以印象深刻。”
邱敏恍然,她在电视上看过皇家出巡的场面,只觉得浩浩荡荡十分壮观,不知道现实中的皇家出巡是怎么样的,于是便缠着沐泽给她说一说。
沐泽因为不受宠,从没摆过皇子的架子,相反,他还特别乖顺。若是无人问话,他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生怕自己添麻烦惹人厌烦,若是有人问话,他必定乖乖回答,显得极是听话。因为他知道,无依无靠的他,若是再得罪掌管他生活用度的宫人,他的日子只会过得更加艰难。
他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看周围人的脸色生活,如今邱敏问起,即使那段回忆他并不想说,他还是老实地回答:“我一直跟在队伍后方,不曾见过前边的风光,只记得他们打了许多猎物,每天不断地有新的猎物被送到后方来烹煮,营帐里每日都是浓浓的肉味……”
邱敏一阵默然。沐泽好歹是个皇子,可听他所说,秋狩的时候他一直和处理猎物的杂役太监们住在一起,就算她不是古代社会土生土长的人,她也知道“君子远庖厨”,厨房这种杀鸡宰鱼,血腥四溅的地方一向是下人进的,何曾见过身份尊贵的公子哥进入过?可皇帝却让自己的长子和一堆待宰的猎物呆在一起,这未免也太……过了。
沐泽见邱敏沉默,还以为她嫌自己说的故事不好听,想到邱敏给自己说了那么好听的故事,他总要回报一二吧?于是又绞尽脑汁想秋狩上有什么有趣的事:“后来,父皇让我到前边参加宴会。我见了好多文武大臣,席间大家在御前献艺,文官赋诗,武官比武。其中诗作以吏部贾尚书的《秋日》最佳,武艺则是崔将军独占魁首。”
沐泽又细细说了宴席上文武大臣们的各自特征、绝活,邱敏暗暗吃惊,因为听沐泽说,他是第一次被皇帝带到众人面前露脸,那些官员他都是初见,但他居然能记下所有人的名字,面貌特征,甚至完整的复述出那些人当日所说的话,光凭这一份记忆力和观察力,称他是神童也不为过。
“最后,皇弟将自己猎到的山鸡献给父皇,又做一首七步诗,赢得满堂喝彩。”沐泽没有察觉到邱敏的震惊,只是完整地将当日场景描述了出来。
邱敏才不信比沐泽还小了一岁的皇次子能七步成诗,天才如曹植,作七步诗的时候也都二十几岁了。想必是底下的人事先作好诗,等到御前献艺的时候再让皇次子背出来,反正也不过是为了博帝王一乐,又有哪个不长眼的会真的去揭穿?
她听沐泽说了许多人的才艺,却唯独没说自己,忍不住问道:“那你呢,你表演了什么?”
沐泽的神情顿时一窒。
好半晌,他才幽幽地说道:“我不曾读过诗书,也不曾学过武艺,在场中站了一刻钟后,父皇批我不堪大用四字。”
邱敏听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沐泽虽然说得简单,但她也能想象得出,一个已经知事的孩子,突然被拉到数百人面前公然出丑,是一件多么难堪又难以启齿的事。皇帝带沐泽去秋狩,无非就是想告诉文武百官,他的皇长子文不成,武不就,这样的人怎么能立为太子?
可他如此煞费苦心为皇次子铺路,却有没有想过另一个孩子的心情?来到这个世上本非他所愿,皇家这滩浑水当中,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邱敏轻声问道:“殿下,皇上这么说,你不生气吗?”明明是皇帝这个做爹的,故意什么都不让沐泽学习,却反过来骂沐泽不堪大用,这不是颠倒黑白么?
沐泽闻言一呆:邱敏这是,在替他不平?
一朵乌云慢慢地飘过,将月华掩盖,夜色变得更加浓稠,好似被一种名叫回忆的墨汁抹黑,带着化不开的压抑和沉重。他沉默地注视着篝火,不明白邱敏为什么要替他感到不平。这么多年来,没有谁替他不平过,大家都觉得皇帝这么做理所当然,他被责难、被冷漠对待,都是应该的,谁叫他占了皇长子的名头?
就连母妃也常常对他说:“要听父皇的话,不要不平,不要违逆,不要因为嫉妒而跟皇弟相争,要认命。等你长大了,就可以离开皇宫到你的封地去。”
他听母妃的话认命了,然而他还没等到自己长大就被迫离开皇宫,他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命活着去自己的封地。可意气早在暗里的光阴中一点一滴地磨去,悄无声息,等到发觉的时候,世事已尘埃落定。
半晌,他才地消沉地回答邱敏:“生气,又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