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渭水的时候,钩弋穿越后花园竹影婆娑的花径,走进了刘彻的视线。
哦她瘦多了,昔日水光潋滟的脸颊失去了早先的丰润,那双明月一样的眼睛留下的只有泪水浸渍的阴影。
这个大汉最尊贵的男人被钩弋夫人的泪水泡软了心,原本是要等钩弋认错后才说话的他,再也无法保持那种僵硬的矜持而站了起来。
钩弋也在这时跪在了刘彻面前:“臣妾拜见皇上。”
刘彻挥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道:“坐吧”
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再重提旧事,不再抖落伤痕。
钩弋夫人虽是坐下了,可她的眼睛还是在四下里顾盼。刘彻知道,她是在寻找刘弗陵。
刘彻不是没有想到这点,可有立嗣的大计在面前挡着,他在即将登上车驾的那一刻还是放弃了带儿子来见母亲的打算。
包桑这时出来圆场道:“皇上龙体欠安,又要看望夫人,就让胶东王代他去与朝廷大臣们同乐了。”
这是一个冠冕堂皇而又让钩弋无话可说的理由。只是这样一来,刚刚缓和的气氛又显得沉闷了。
一边赏月听乐,一边品尝鲜果酒肴。刘彻不断地询问钩弋,几乎是皇上问一句,她就答一句,虽然很得体,却少了往日的活泼和浪漫。
刘彻心中的不悦就渐渐翻腾了,眼看着冰冷就挂上了眉宇:“今日就到这吧,朕累了。”
笙管箫瑟戛然而止,乐师、歌姬们本来是为讨皇上欢心而装出来的笑意立时凝在脸上。
包桑忙抬头看了看月色道:“皇上时间还早呢”
“朕累了,送她回去。”刘彻不等包桑说下去,就毅然站起身来,那铁青的脸色彻底地打消了包桑劝阻的意念。
“皇上臣妾有事要禀奏。”就在刘彻即将离开时,钩弋突然说道。
“不必了,回去吧。”
“不臣妾知道,今日与皇上一别,不知还能不能相见,纵然皇上赐臣妾一死,臣妾还是要说的。”
“好朕就听你说说。”
“臣妾听说,御史大夫商丘成又被皇上杀了臣妾闻说,他的罪名也是诅咒皇上。请皇上明察,自天汉以来,因此被杀的大臣数以百计,连公孙贺都不能幸免。臣妾恳请皇上万不可再听信小人谗言,再生杀伐。”
刘彻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弥合伤痕的机会摆在她面前时,她始终没有回转的表示。原来她根本就不认为自己错了,几个月的闭门思过反倒使她越来越执拗。
她现在这个样子,将来会怎样呢就是皇儿能登基,又怎能独掌大汉的权柄呢不他决不能带着这沉重的忧虑完成立嗣大典。
“朕念你乃陵儿生母,原本希望你能改过自新,孰料你冥顽不化,固执己见,毫无悔意来人,送她去掖庭思过”
包桑大惊,转到掖庭,那意味着夫人从此就是一个罪人。
刘彻登上车驾时,还甩下一句话:“你就从此断了母子见面之念吧。”
身后传来钩弋悲凉的呼声:“皇上,臣妾要见陵儿”
情感与理智,国运与私情,有时竟如此水火不容。
而白日一场日食,让刘彻再度陷入抉择的两难。他怎可让自己沉浸在春秋经史中呢他随意拿了一卷,字里行间常常映出钩弋夫人的身影。他疑心是灯火暗淡的缘故,于是叫道:“来人添油拨灯。”
宫娥近前查看一番,便奏道:“皇上,油尚满,只是无灯花。”
挥退宫娥,再去阅卷,书中又印出他与钩弋相依相偎的画面来。
是河间丛山的邂逅。
是上林苑驱马的欢悦。
是甘泉宫月夜的缠绵。
这样的情景反复出现,让他觉着这书不能读下去了,遂将竹简推到一边。他站起身时,却听见腰间有清脆的声响,低头一看,是久已不大把玩的鸡血石玉佩。
那年,刘彻带着钩弋到甘泉宫避暑,那是一个清风明月的夜晚,月光将如水的柔情洒在钩弋夫人的肩头,她从枕边拿出这枚鸡血石玉佩道:“臣妾蒙皇上垂爱,无以回报,这祖传之物乃臣妾进宫时家母所赠,虽不名贵,却情义无价,今日就送给皇上。”
刘彻将玉佩托在掌心,看那饰物晶莹剔透,红得耀眼,虽然有些粗糙,却掩不住造化的玉润,天然的玲珑。
他拉起钩弋,对着窗外的朗朗青天道:“上苍有情,赐我佳人,誓生同死”
这话听起来,仿佛就在昨夜,可他们的心现在却何其遥远
钩弋夫人临窗而坐,遥望冰轮横空,银辉皎皎的长安秋夜,泪光盈盈。
她被转到掖庭狱又一个多月了,人也更加的消瘦,苍白的两颊泛着黄色难道红颜从此随风去,惟留孤影,度这遥夜了么
她已经很久没有对镜梳妆,临窗描眉了。
从进入掖庭狱的那天起,她的希望就彻底幻灭了。女为悦己者荣,可她为谁打扮呢
月影透过龙柏的空隙,将一缕柔光投射在砖地上,映出钩弋清瘦的身影,蓬松的发髻上有枝金灿灿的凤钗在摇曳,那是多少美好的记忆。
那是太始四年的中秋之夜,她和皇上坐在甘泉宫的廊庑间赏月,皇上抚着她的掌心道:“朕要送夫人一件珍品。”后来,她得到了这枝金钗。
皇上还记得这金钗么钩弋猜不透美人与江山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她只知道,长安兵乱后,皇上的脸色说变就变了。
钩弋至今想来,也没觉是自己的任性,她认为自己只不过是说了些真话而已。究竟错在哪里可让皇上从此不让她见自己的陵儿,天下的君主都是这样的绝情么
钩弋惊慌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她似乎听见了陵儿断断续续的哭声。是陵儿一定是陵儿他一定想母亲了。
“陵儿我的陵儿”钩弋忘记了这是掖庭狱,忘记自己是戴罪之身,就向门口扑去。
“请夫人回去。”女卒冷冰冰地说道。
“你等竟敢阻拦本宫去见陵儿”
“请夫人息怒,皇命难违。”
钩弋手把窗棂,柔肠寸断:“皇上臣妾无罪啊臣妾要见陵儿”
女卒不忍看钩弋一眼,讷讷道:“夫人这是掖庭狱,皇命如天啊”
后半夜,天色又阴沉了。
丑时时分,竟下起了雨。钩弋毫无睡意,刘弗陵的哭声一直在她耳边萦绕。
回溯过往,她觉得这皇宫就是一座监狱。从陈皇后的被废到卫皇后的失宠;从刘据的死到自己的入狱,一章一页都是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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