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他”
司马迁顾不得再询问,就径直奔向内室,来到父亲的病榻前。
“父亲孩儿回来迟了。”
司马谈伸出枯瘦的手抚摸儿子的额头,一脸的慈爱:“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西南乃蛮荒之地,你必是吃了不少苦。”
司马迁含泪掖了掖父亲的被头说道:“孩儿这就去找城中最好的郎中为父亲诊脉。”
“为父的病自己心里清楚,你就不必费心了,还是说说编史的事吧”
“不”司马迁不由分说,叮嘱书童为父亲做些可口的饭菜,自己转身就出了门。
约一个时辰后,司马迁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位郎中装扮的人。
他来到榻前对父亲说道:“这位先生是淳于思,乃宫中太医淳于意的族兄,医道超绝,洛阳人称回春妙手。”
淳于思询问了前几日求医用药的经过,然后又诊脉看了很久,才站起来对司马迁道:“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前厅,司马迁便急急地问道:“家父的病重么”
淳于思道:“在下观大人脉象,极虚无力,乃精气内损,气血不调所致。敢问公子,大人近来可有畏寒咳血之症”
司马迁急唤书童前来答话,他道:“前日晚上,大人咳嗽不止,小人急忙递了热水为大人平喘,不料大人一阵猛咳,竟然有浓血咳入杯中。当时小人就吓坏了”
“今日痰中可有血”
书童点了点头。
“你先下去吧,我与公子有话要说。”
看着书童掩了门,淳于思语气凝重地说道:“不瞒公子,令尊此病谓之肺痨,乃长期劳累、饮食不佳所致。”
“那依先生看来,该如何治呢”
淳于思叹了口气道:“令尊身体极其衰弱,恐怕”
司马迁急忙截住了话头:“还请先生多施妙术,拯救家父。”
“这样吧,我先开两剂汤药,务必今日煎服,倘若今夜病情缓解,或许有救,否则”
在送走淳于思时,他反复叮嘱,此病最易殃及他人,大家不可太近,以免染上。
当晚,书童抓药回来,司马迁亲自煎了送到榻前,刚刚拿起勺子,却被司马谈挡了回去:“郎中不是说为父这病无法治了吗你看着我回话,你要不说实话,为父就不吃这药”
“父亲的心思孩儿明白。”司马迁说着,话语中就多了劝解,“可您要知道,倘若不服药,您的身体可能一天也支撑不了,这多年来的夙愿也将付之东流啊”
司马迁将碗举过头顶,跪倒在司马谈面前。
“好为了这书,为父就服了这药。”在司马迁送药的那一瞬间,司马谈看到了儿子眼中的泪光。
司马迁走出房间的时候,心中暗暗发誓,为了父亲,他要把这部旷古绝今的史书写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司马谈一边艰难地喝着苦涩的药汤,一边强撑着病体向司马迁交代哪些稿子已经完成,哪些稿子还要进一步的补充和润色,哪些稿子只是起了一个提纲,哪些甚至还只是一堆纷乱的材料。
每介绍完一卷,司马迁都用皮绳紧紧地捆扎好,整齐地放在一边。
让司马迁高兴的是,父亲的气色在这些日子里竟意外好了起来,特别是在整理文稿时,那双眼睛时不时地就发出熠熠光彩,而思维也非常清晰。
一次,在整理先秦诸子的传记时,父亲的一番宏论让司马迁大开眼界。父亲将先秦以来的诸子百家梳理为六家,写出了一篇足以惊世的论六家指要。这可是包括董仲舒、公孙弘都没有过的新见呀
司马迁惆怅的心情因此出现了一缕希望曙光,他从内心感谢淳于思妙手回春,相信奇迹一定会出现在父亲身上。
日子在他俩早起晚宿的忙碌中一天天走到了四月中旬。可就在父子俩完成平准书、河渠书提纲的那个晚上,司马谈的病情忽然恶化了。
晚饭的时候,司马谈还喝了几口鲜汤,然后说自己有点累,想到榻上躺一会儿。
扶父亲到内室躺下后,司马迁就进了书房,开始整理西南之行的见闻。这些手记让他对西南诸夷有了新的认识,不管他们的生活方式怎样千姿百态,可说到底他们都是华夏文明的分支。这些亲历使他的描写突破了以往史官的枯燥和艰涩,生动刻画了这些人的生活状态。
司马迁写得很投入,透过那些有生命力的蝇头小隶,他仿佛看见了父亲期待的眼神。
就在这时,书童来不及敲门就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不好了公子老爷他”
司马迁心头一沉,那笔就不听使唤了:“不要急,老爷怎么了”
书童哭出了声:“老爷吐血了”
司马迁一边向外走,一边对书童道:“快去请郎中”
昏暗的灯光下,地上洒着一摊血,司马谈已昏迷过去。
司马迁去摸父亲的脉,已经十分微弱。他的眼泪顿时如决堤之水,涌流而出。
“父亲父亲啊您怎么可以弃孩儿而去啊”
司马谈朦朦胧胧听见司马迁的呼唤,他想伸手去摸儿子,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手来。倒是儿子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哽咽道:“父亲您醒了。”
司马谈凄然地笑了笑道:“堂堂男儿,你哭什么”
“父亲”
“为父之病心里十分清楚,只是时间问题。”司马谈道。
“不会的父亲会好起来的”
“你怎么如此不懂事站起来,你这样怎能让为父安心地走呢吾祖乃周室太史,你若为太史令,当光大祖业啊”
司马迁忍住眼泪道:“孩儿记住了,不管遇到多少艰难险阻,孩儿都会矢志不渝的。”
“好这才是司马氏的后人。”司马谈眼角溢出昏黄的泪水,“今皇上接千岁之统,封禅泰山,为父却不能随行,此命不该我矣为父去后,你必为太史令,速往泰山去见皇上。”
他望着窗外,呼吸越来越急促:“皇上臣”
一股咸腥直往外涌,鲜血从口中喷出司马谈在这个四月的夜色中,带着不尽的遗憾走了。
窗外,新春以来的第一场雨从九天降落,滚滚的春雷从屋顶滚过,又向远方滚去。
“轰隆隆”
后半夜,刘彻被雷声惊醒了,滂沱大雨倾盆而下,偶尔有闪电划过,可以看见站在殿门外值岗的卫士的身影。电光过后,一切又陷入黑暗之中。
霍嬗一下子从皇榻上爬起来,扑到刘彻怀中。
刘彻伸出手臂,一把搂住霍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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